查拉图呆滞了半响，摇了摇头。

“那我换种便于世俗理解的说法吧，他们不是神明的发明家，而是神明的【发现者】，他们原初发现的神明，到如今也经历了几千年来神学家们的定义和修补。”

“比如迈克尔·法拉第发现了电与磁的关联，自然就有数不清的学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扛着斧子和铁锹，从一片未知的荆棘中开辟出属于电磁学的领域，而电与磁的力量，虽然现在还弱的可怜，但随着这些科学家的努力，迟早有一天能替代过往的神明，成为人类文明的盾与枪。”

苏守墨说得平常，就像人被杀就会死一样的理所当然，仿佛他真的见过那样的未来。

查拉图就真的有些信了，在他觉察到自己如此荒谬地相信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躯壳有了一种裂开的感觉。

像是麦香宜人的酥皮蛤蜊浓汤刚端上桌，一个顽皮的孩子将覆盖其上的酥皮戳破，蛤蜊的鲜气伴着浓汤的热气便一同从那个裂口中涌了出来。

查拉图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仿佛遇到了个伦敦久违的太阳天，把潮湿的被子晒足一日，再在夜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满身都是阳光的味道。

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等再睁眼时，世界似乎完全变了样子。

目光穿透甲板上戍守骑士的铁甲和肌肉，径直看到几具高大健壮的骨骼上斑斑的伤痕。再看向施杜尔特先生，他变成了两团干瘪瘀黑的肺脏，正在虚弱地抽动。然后查拉图将目光投向脚下，恢弘的飞艇被解析成一条钢铁和咒文加固的龙骨，而查拉图更进一步，他的目光传递给回来一种触碰到的实感，在他尝试着松动这条龙骨之前，他的理智提醒他收回目光。

最后，一股莫名的勇气和挠的他心痒的好奇心，让他最后望向了一直被他刻意躲开的苏守墨。

却只是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站在那，面带笑意。

苏守墨伸出手，挠乱了查拉图的头发：“还早着呢，小子，像今天这样的感悟，你至少还得再来三次，你的能力才能对我起效。”

查拉图顶着一头乱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先生，我现在……”

“想对付斯利古德了？这本就是你的任务，我不可能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别怕，在他收回五十根骨头之前，应该杀不死你了，可你也没什么攻击手段……”

苏守墨打了个响指，对着施杜尔特喊道：“大哥，有没有多余的……该死，你在抽什么？”

施杜尔特尴尬地把手中的烟卷扔向天空：“哈，你说什么？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

苏守墨叹了口气，指着查拉图：“给这孩子弄点武器，他有个要亲手了结的家伙。”

“小事一桩，比尔！”施杜尔特咳嗽着，叫来了一个骑士，让他把身上除了步枪之外的装备一件件卸下，丢给查拉图。

“斯科特45式，弹容七发的手枪，配给你35发驱魔子弹。”

“单手镀银钉头槌，用来对付带有骸骨要素的敌人正合适。”

“B级灵魂缓冲剂，你要是过度透支能力……我是说，你是个普通人，对吧，假如你正好碰到一个濒临失控的超凡者，直接喝下……喂他喝下这一整瓶，立即脱战，能争取到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施杜尔特手动的很快，对各件装备的掌握也相当熟稔，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单凭父荫做到局长的纨绔。

还是苏守墨打断了他献宝一样的举措：“行了，施杜尔特，现在斯利古德不过Vi级，别把这孩子弄成一个铁罐头。”

“我先送他下去，之后我再来和你谈谈你的健康问题。”

查拉图跟着他走到边沿，好奇地张望着：“我要索降下去吗？绳子在哪？这下面又是哪？”

“这下面是你的孤儿院，查拉图，刚刚韦斯利局长送给你挺多的装备，苏某没那么阔气，只好给你一个来自圣公会前辈的加护。”

“那是什么，先生？”

苏守墨伸手一提查拉图的领子，随手一送，他整个人飞出空艇，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万有引力。”苏守墨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满耳的风啸声中追上了他。

——

空中原来并非空无一物。

查拉图放眼望去，尘霾之中，有太多的无形之物被勾勒出了轮廓。千百万张无喜无悲的脸无序地排成一条甬道，而他就在这条甬道中坠跌。

也许是因为苏守墨所说的【感悟】吧，他的真实之眼现在能看到之前不可见的许多东西。

当然，这一切暂时对他的坠落处境并无帮助，飞艇的高度并不很高，在查拉图估算来也只有几百米，但这个冲力大概足以重创甚至杀死他自己。

不过查拉图并不觉得苏守墨是在谋杀自己——因为全没必要，查拉图不认为自己在那几个守护者级别的人面前有反抗的余地。

暂时。

那，这应该是一场试炼。

关于自己新掌握的能力进行的试炼——虽然有听说过鹰会把雏鹰直接丢下悬崖来激发它们飞行的潜力，但轮到自己来接受这种试炼，还真是难受啊。

那么，回想一下吧，在白骨御座中的时候，苏先生也是凭空而落，难道空中也隐藏着不为人所见的阶梯？

查拉图的下坠已经过半，尘霾变得稀薄，身下的伦敦城正逐渐清晰，带着千军万马的威势向他冲锋而来，他没有犹豫的时间，真实之眼全力发动！

看见了！幼时的孤儿院正在逐渐放大，上空有细密的网状格子，间隙大不要紧，查拉图的目光中延伸出去两道蛛丝一样的物质，牢牢地粘在上面，惊险地将他吊在半空。

意外地省力，查拉图正暗自庆幸，他本以为从几百米高空掉下来，这最多能帮他缓冲一下，没想到这么轻松地就停住了。

却听到一声巨响，脚下的孤儿院的一角正在烟尘中坍塌，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下去，把那间屋子砸塌了……

坠落？

查拉图看了下自己，幽幽地，能透过自己的手臂看到远处的街道，还有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大概，自己的身体的确是直接砸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