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中，查拉图手里忽然多了杯热茶。

旋即，整个大地变得凝实而深厚，高大的大理石柱耸立而起，星空变得宁静而高远。那种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感觉消失不见，在查拉图的眼中，这里已经无限趋近于【现实】。

但和数学概念不同，无限的趋近在这里仍旧只是伪造的现实，世界的线头握在苏守墨手中。

“我要做什么？”查拉图捧着热茶，雾气渐渐地浮起，濡湿了他干涸的眼角。

“维洛利兹。”苏守墨说出了一个名字，熟悉，但不是查拉图预料中的那个。

“您没能解决他？”查拉图迷惑于，在他被拖进梦境之前，苏守墨已经以一敌二不落下风，而经过他自己，还有可以想见的各方干涉之下，伦敦的乱局应该很快平靖。

“远远没有。”苏守墨笑了，给自己也变出一杯热茶，另一只手翻动着悬浮于空中的书页。

“查拉图，有两种东西我从不担心，纯粹的人和纯粹的神，前者心思复杂但没有力量，后者具备伟力但有规则可循。只要纯粹，那就并不可怕。”

查拉图思考片刻，点了点头：“那不朽者是哪一种？维洛利兹呢？”

苏守墨翻书的手停了一下：“具备私心的鬼神，和得到神力的人，后者要可怕的多。”

“为什么这么说？”查拉图确实好奇，无论如何，人和人总是更接近一些的吧。他把自己也视为得到神力的人类，对于人类的认同度明显更高。

苏守墨皱了下眉：“人类是具备【可能】的，而神不一样，神都有祂们各自的【仪轨】，即使你可能不能理解，不能明白，先记下来就是了。话说回来，正因为这种可能，具备神力的人，能在绝境之中做出很多神做不到，或者不会怀着恶意去做的事。”

查拉图有些明白了，但还是问道：“那他究竟做了什么？”

“维洛利兹，以他半神级别的能力，只能把他【治疗】过的人洗脑，但当他凭借那根火柴，触及更高层面的时候……”苏守墨摇了摇头：“他可以把一整个伦敦的普通人都绑上他的战车，只要稍微放下一点尊严。”

查拉图打了个寒噤，控制着一整座城市的人，让他们行尸走肉一样地在街上游荡，那场景让他有一点恶心。

“不，不是这样。”

苏守墨把手中的书本转过来，查拉图发现自己的想法竟然不由自主地呈现在他手中的书页上。

“这本书竟然能读取我的想法！”查拉图看到书页的空白处飞速地写下了这一句。

苏守墨笑着转回了书页：“我说了，他在放下尊严，意味着他不再试着【控制】，只是单纯地【叛乱】。现在是睡眠时间，梦境中有将近两百万个不设防的心灵，维洛利兹把这两百万个心灵都绑在他自己的颈动脉上了。”

查拉图这才感到棘手，苏守墨说的简单，但二后面跟着【百万】这个单位，不能不让他毛骨悚然：“这意味着，他被杀死的时候……”

“嘭。”苏守墨用了个拟声词：“两百万个灵魂都会崩裂，像雪花一样向第二界坠落，要么成为维洛利兹的祭品，让他以某种邪神的姿态存续下去；要么不幸失败，我们在庆祝除掉一个带恶人的时候，也得安慰刚刚失去两百万个子民的摄政王殿下。”

“那我还能作什么？”查拉图不是畏难，而是真的感到难办，他理解的一点是，如果以自己的真实视域加上真实之锚，也许能在帮助别人杀死维洛利兹的同时，把他捆绑的人质们救下来。

可，如果不行呢？如果没法剥离干净呢？如果是用查拉图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他根本不会犹豫，还会跃跃欲试地让苏守墨尽快把他送回主世界。但，两百万人的数量，像是背上背着一座伦敦城一样的重负，查拉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来承担？查拉图甚至兴起一丝怨怼。

“很简单，你做到最好，然后杀了他。”

答案出奇地简单，简单到查拉图一时失神，心中的怨怼像是没拿稳的陶瓷瓶子一样一不小心就摔得粉碎。

查拉图明白，苏先生也许确实有那么一点，自私到可以把两百万人生死当成数字。但数字也是有价值的，两百万个数字的消失是有代价的。

他旋即想道，苏守墨大抵也不是专为了拯救自己，才真身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的。

“你会作什么？”查拉图问道，他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期待着这个问题带给他一丝安心感。

那种只要做好一心一意的任务，复杂的一切都有人为你默默处理，产生的后果都有人为你承担，独属于温室成长的少年人，逃避责任而带来的安心感。

“我的构造体应该会告诉你，这是在你梦境到第二界之间的一个狭缝，明白了么？梦境到第二界，套用二十年前的一个概念，我把这里叫做limbo。”苏守墨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目不旁视地翻着书，“既然这个空间能容忍你和我的存在，我就可以尝试着构造出更大的部分，也许能缓冲两百万人，不过你还是要尽量减少我的工作。”

查拉图的心里放下一块巨石，感觉自己的负担无端地轻了许多，他激动地说道：“我明白了，苏先生，现在就让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