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视野中迅速地变大,近到可以看清那铺满地面的森森白骨,像是煤渣和煤沥青平整的路面被涂白了颜色。路灯的位置上,锐利的骨矛指着天空,矛锋上燃着阴恻恻的磷火。
怪鱼们仍然锲而不舍地缀在地面上,时而鱼跃而起,身上的黏液被磷火引燃,成了绿油油的一片。
查拉图调整好位置,就要受身落地,消减自己的冲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声音:
“不可俯冲过深!”
查拉图毛骨悚然,似乎看到了接触之时,看似坚固的地面就会轰然崩塌,把自己拖入深渊中的景象。
好在这是梦境,查拉图从无中生出一股劲力,把自己的坠势生生止住,喉咙一阵发甜。
隐约中,他觉得这句话很久之前就在他脑海里种下了。
来不及思考,黑翼的天使长已经紧随而下,比他更低一分,轻巧地落在泛着磷火的路灯杆上。
路西弗阴恻恻地笑了:“查拉图,这似乎是一个很适合我发挥的世界。”
确实如此,想在现实中诱导分裂出一个新的【自我】,对于已经到了半神层次的超凡者并不容易,可梦境之中就不尽然,即使一个潜意识的念头都能创造出一场可怖的灾难。在路西弗的加倍诱导下,只要疏忽0.1秒,另一个自己随时可能出现在背后捅上一刀。
但这时候更不能恐惧,查拉图把自己脑子里塞满乱七八糟的念头,指着路西弗说道:
“抱歉,先生,但这里应该是我的世界。”
说罢,查拉图背展鹰翼,一振而起,瞬息间路西弗在他眼里就消失不见。
但危险却如影随形,查拉图猛一抬头,金光之中米迦勒六翼齐挥,拳头上燃着耀眼的金焰,宛如彗星一般袭来。
查拉图暗自警醒,梦境的吊诡之处又多了一分,在地面的诡异和路西弗的阴险恐吓之下,他竟然忘记了头顶最大的威胁,那个不可匹敌的米迦勒!
无法闪避,无法格挡,查拉图的真实视域在梦境中再做延伸,仿佛真的能看到清晰的未来:
零点三秒,自己的脑袋像烟花一样爆开;
零点八秒,身下的建筑和白骨的地面轰然碎裂坍塌,落入空洞的大坑之中,梦境的世界没有坚实的土地,仿佛只是一层壳子。
四点五秒,查拉图失去脑袋的躯体无力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中。
往常的梦境,大概会在【死】之后醒来,但查拉图明白,这个梦境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在死亡背后等待自己的,也许是伤痛之后的从头开始,也许是永恒的消亡,但无论如何不会是让人乐意接受的结果。
所以必须抗争,拼尽全力地抗争,在死亡到来之前,查拉图的大脑比现实中运转得更快百倍,时间近乎凝固了。
必须找到生存下来的办法。
首先,依靠自己本来的力量,能够抵抗么?诡域叠加真实改写叠加火焰,同时操作三重能力在现世是巨大负担,但梦中却并不可怕。
否决,强度太低,这个米迦勒和现世中对决的米迦勒全然不同,这是他毫不顾忌威力扩散的爆发姿态。
其次,利用对梦境的掌控,能操作空间或时间来推移他么?
否决,大脑的迅捷不代表能以百倍的速度来影响梦境,在那之前就会被打到失去意识维持进一步的操作。
查拉图不由得苦笑,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弱啊,被自己恐惧所创造的家伙逼近死路。
可恐惧的造物并没有在现世中肆虐,这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敌人,在现世中也不是无敌的存在!
时间逐渐加快,在死亡降临之前,查拉图做出了唯一的动作。
他眨了次眼,用慢动作的方式,一闭一睁。
睁开眼时,查拉图看到了漫天的蝴蝶。
苏守墨穿着古怪的东方袍服,双手都拢在袖里,飘飘然斜立当空,踩在纤细的锁链之上。
这锁链居然系在蝴蝶之上,密密麻麻地漫天飞舞,将米迦勒牢牢紧缚,燃着金焰的拳头离自己只剩十米,对他刚刚的速度而言不需零点一秒,但穿透铠甲的劲弩也不能射穿贴身的小衣,米迦勒无法更进一步。
“还不算很愚蠢,知道使用【构造】的力量,我都快急死了。”
苏守墨瞥了一眼,用夹杂着褒奖和训斥的语气对查拉图说道。
“先生,你是……”
“我当然纯粹地是由你建构而成的苏守墨,梦境的构造可和现实中大不一样,你无需掌握构造的细节来抗衡干涉,只要一个念头……”
苏守墨抽出手,捏着一个油光锃亮的木球,附身放在脚下的锁链上,轻轻松手。
木球盘旋着坠下,但在第二圈它的轨道就脱离了锁链的表面,不断地向外探索,一块块木板凭空长出,填充了木球坠落的轨道。
一排木板从虚空中自上而下地浮现构型,有如一颗参天巨木从树冠开始长成;随着木球落在地上,巴别塔一般连接天和地的巨型奇观便屹立在他们面前。
查拉图的嘴也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身体有些发热,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打破,似乎有某种东西正被解开。眼前数字跳动,最终掌控度停在23.7%左右,稳定下来。
他随手一推,火焰像蛇一样缠上了木梯的外延,瞬间将整座巨塔都被点亮,熊熊的火焰散发出强烈的热浪,风扩散开去,把僭越地点亮大地的绿色磷火一概吹灭。
查拉图有些惊讶,在这个水平上,借用梦境便利的他已经超过了现世的自己。
苏守墨却皱起眉:“不对劲,查拉图,你在构造我的时候参杂了别的念头。”
他轻轻一点太阳穴,一个无面的人影飘出苏守墨的脑壳:“这是路易,我就说我没有一上来就对人演示这些的习惯。”
路易的影子消散,几缕烟一样的细丝没入苏守墨的体内,接下来飘出来的是一个棕卷发黑瞳孔的犹太人,苏守墨扭头问道:“这人你认识么?”
查拉图愣了一下,开始在记忆中思索,在他找到的瞬间,苏守墨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伊曼纽尔·弗洛伊德?梅特涅的管家?如果是真正的我,应该就会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我只能分析出,刚刚对你说的那些知识基本上是他的储备。”
查拉图有些不解,和弗洛伊德先生只见过几面而已,为什么会把对他的印象揉进这个梦境?因为他是今年第一个对困境中的自己表示支持的人么?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查拉图紧接着想到,如果把万允屋的大家都搬进来,那岂不是能如虎添翼,解决一切困难?
“那不可能。”不等他说出口,苏守墨便否决道。
“你现在可以试试,【兴起一个念头】并不是非常简单的事,你刚刚是在死亡的刺激中才构造出我,我确实算是这种情况下的一个优解,但其他人,呵。”
苏守墨笑着说道:“首先,你就没法招来斯黛拉,无论何种情况,你的潜意识都会保护她,不让她置身于这个地狱一般的环境之……”
下一瞬,苏守墨的脸猛地变得狰狞:“停下!”
查拉图饱含歉意地抬头:“对不起,苏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苏守墨横手一挥,几百条锁链拉成细密而富有弹性的网,紧接着,一个棕发披肩,穿着圣公会黑白制服的女士就落在网上,几番弹落,她扶着链条站了起来。
妮可仙娜·韦斯利摇着头说道:“你真得好好训练一下梦中自控能力,不要随意联想,查拉图。”
苏守墨一摊手,踏着铁链走到铁网之上:“抱歉,查拉图,为了我的设定,接下来我没法帮你了。”
漫天的金黑两翼天使翩然落下,路西弗阴晴不定地领航于前,地面上一切的诡秘生灵都朝着唯一的炬火而来,天地之间拉起了一张更大的网,将他们包裹其中。
查拉图更是瞥到,少了几百根链条后,完美地锁住米迦勒的锁链突然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