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收起伞，苏守墨的话语和自己的沉思都渐渐散去，灰色的世界重新显现出色彩。

但只有一半是原本的颜色，在他身前的部分像是精神病人狂乱地挥着画笔，蘸着自己的流涎和血液涂抹在荒诞的世界上。

静谧的泰晤士河在他身边骤然变成污秽的黏液，河岸上的柳枝舞动起来，掠过身前的成了青灰色的触手。水波上飞过欢欣的白鹭，出现在视野中时却扇着腐烂的翅膀，腥臭的场子从破了洞的腹腔中漏下。蒸汽车载着欢声笑语开过，猛地一只枯干的手撑开爬满苔藓的车门，沙哑低沉的吼叫从中回荡不绝。

前进，还是后退？

查拉图明确地生出一种感觉，无论向哪个方向迈步，另一个世界都会飞速地湮灭，非得经历十数年的梦境时间才能重新暴露出来。

那还用选？查拉图毫不迟疑，一部跨出，疯子的画笔再无束缚，把他身后的世界也涂满了狂乱的色彩。

这世界惊悚而诡异，但既已确定了身处噩梦之中，便一点也不能使查拉图感到惊惶。

毕竟，从蒸汽车里滚出来的干尸动作缓慢，在天空中翱翔的腐尸白鹭个头太小，实质上都不能成为威胁……打住！

查拉图觉得还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意识，否则真说不定就会创造出更强的敌人，他这么想着，河道里的黏液中发出了搅拌的声音。

一条条死鱼跃上河岸，在空中膨胀扭曲，从鱼鳍的位置探出生着五趾和蹼的四肢，像獒犬大小的蜥蜴一样爬行，滑腻灵动，宛如在地面上浮水而行。

它们张着粘腻的口，朝查拉图逼近，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恶心倒是足够，但并不强大，查拉图瞥了一眼，轻轻弹指，就发出威力庞大的火焰将他们吞没……

没有威力庞大的火焰，只是在其中一条怪鱼的身边爆起一团火星，炸掉了它鳞片上附着的黏液，露出其下焦绿色的鱼肉。

这感觉不对劲，就像是在梦中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以为强大的力量却只能撼动路边的野草。

余下的怪鱼毫不停顿，敏捷地在地上划出各种各样的弧线，查拉图受过专业的训练，那里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他当机立断，掉头就跑。

见鬼，查拉图心想，平时被各路半神吊打也就罢了，怎么在自己的梦境里还能被一群野狗一样的怪物欺凌？不过仔细想想，它们的来源是自己的梦境和意识，自己被自己吊打，大约也不算非常丢人。

好在真实视域没受到任何影响，他展开宏大的视野，一边躲过摇摇晃晃的路边干尸，一边查看着自己的情况。

掌控度3%，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样一个数字。

查拉图稍一思索，自己的力量大概能发挥出3%？还是说按照苏先生所说的条件二，自己现在对梦境的掌握是3%。

思维被身后追进的黏液声打断，怪鱼的追击速度远超想象。

查拉图有资格怀疑，当自己背对它们的时候，背后的世界并不按【想象】运行，但那无所谓，只是早了几秒而已。

自己既已走上打破梦境的道路，迟早都会遭到梦境的反噬。

怪鱼的黏液几乎溅到自己的脚边，查拉图不作他想，双腿发力凭空一跃。

他踏空而起，整个人化成流线型的鹰隼，呼啸着飞向高空！

在普通人的梦中，飞行通常以游泳、滑翔以及超级跳的形式进行，因为1850年的世界，没有让凡人体验超速运动的办法——如果不算上把人从几千米高度的飞艇上无保护地丢下来的话，不过这种人大概也不会再做梦了。

而查拉图不一样，甚至和大多数的超凡者也不一样，他的飞行体验来自于变成一只有人类思维的巨鹰，深切地体会空中各种气流的动向。而在自由自在的梦中，至少在他身边，3%的力量足以让变幻莫测的气流全然随他掌控！

他驾驭着顺服的气流，飞快地爬升到伦敦的上空，但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仿佛在到达了一个距离后，一切的努力就都变成徒劳，像一只仓鼠轮里的小鼠。

查拉图眉头一皱，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触及了梦境的极限，纠结于此只会白耗心力，另一种是自己触及了梦境的极限，再坚持一会就能找到线索。

鹰目眺望高远的云海，如果是后者的话，很快这个世界就会给出反馈来阻止自己了。

云海骤然涌动，两个熟悉的身影轮廓可见。

下一秒，要不是还得维持飞行，查拉图恨不得把翅膀变回手臂来抽自己一个耳光。

让你乱想！

往积极的一面看，这说明这条路是可行的，从梦中醒来的方式里，触及【边界】算是相当和善的一种了。结合这个梦境是人工构造，用来维持长久的【不朽】，这应该也是最可行的一类。

往消极的一面看，查拉图看着一马当先，张开金色翅膀的米迦勒和扑扇黑翼的路西弗，腹部就是一阵抽搐。

不止于此，云海像是被砸了一块石头的蜂巢，从中不断地涌出金黑相间的带翼天使，有如愤怒的蜂群。

查拉图不由得联想到，那神话中追随在路西弗身后，高举叛旗的北天天使。

如果是在现实之中，查拉图的心脏早就紧张的过载了，可在梦境里，除了感到名为恐惧的重负包裹着自己，查拉图却发现自己意外的冷静，仿佛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恐惧小人在慌乱地说：“我根本打不过他们，这下完了。”

另一个冷静小人在平静地叙述：“这是我自己的梦境，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构造，没有必败的说法，首先要想办法提高那个所谓的掌控度。”

恐惧小人惊叫道：“哪怕是百分百你也赢不了的！”

冷静小人反驳说：“至少现在掌控度开始上升了，在边界的试探中我们渐渐地攥取了更大的权限，现在已经有4%……”

嘭。

查拉图一时走神，米迦勒鬼魅般地闪现到面前，一记迎头重击，查拉图控制不住鹰身的形态，旋转着坠落下去。

脑海里再没有嘈杂的争论声了，冷静的小人已经被打的晕头转向，而恐惧小人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