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明亮而刺眼的灯光,还有一张冰冷的脸庞,金发扎在白色的护士帽里,一双绿色眸子下,嫣红的唇一开一合:“他醒了,夫人。”
迟钝的大脑反应了片刻,查拉图得出结论,这人是亚历山卓小姐吧?为什么和印象里有些微妙的差异感?
左方响起一阵欢呼,亚历山卓扭头,厉声训斥:“安静!无关人士滚出去!”
嘈杂的脚步声里似乎夹杂了利刃破空的声音,也可能是错觉,但房间很快就安静下来,查拉图的眼神一阵失焦,望向头顶那仿佛教堂吊顶一般的巨幅油画。
他向右转过头,梳妆台上是四面一人大小的镜子,围成一个半圆型,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朝亚历山卓深深鞠躬。
“用不着谢。”亚历山卓嫌弃地说道:“只是查拉图为了帮我受伤,我才不想欠你们人情。”
紫裙的女人长躬不起,亚历山卓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大手搂住了脖子。
狮子一样的法国男人笑道:“走啦艾莉,你这么多年没回过店里,哥哥给你缝的库玛熊都在想你了。”
亚历山卓的挣扎或许只是一种习惯,查拉图已经能正确地感知,她已经成了一名不逊于伦敦守护者的强者,而路易仍是个不那么普通的圣徒。但路易仍然成功地把她拽走,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紫衣的女人抬起头,坐到床边,娴熟地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这张脸查拉图太熟悉,也太过于陌生。
“查拉图,这是你第四次这样奋不顾身了。我还是没帮到你。”
她幽幽地说着,把枕头垫高,扶着查拉图靠坐在床上,查拉图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笔记本,封面上用他不认识的文字写着一个认识的词:《阿维斯塔》。
他迫切地翻开笔记本,字迹是他自己的,一如既往的笨拙:“查拉图,如果你又看到这个本子,说明你又干了一次傻事,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右侧的空白处花了个框,一个箭头插在下一行之前,查拉图顺着箭头看过去,框中写着:“3/2.1860,你要当父亲了,别让她太担心。”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险些让笔记本从手里落下:“斯黛拉,今天是哪一天?”
“三月三十。”女人拿着温热的毛巾,擦着查拉图额头上的汗水。
“抱歉。”查拉图下意识地说道,继而扭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二十五岁的查拉图比十五岁时坚毅了一些,唇边多了胡茬,头发乱糟糟的,更添了一分老态。
“继续看,查拉图,外面的人还在等你。”女人放下毛巾,湿热的手和查拉图相握。
查拉图深吸一口气,翻向了笔记本的下一页。
——
自黑暗不朽会的覆灭已经过了十年。
万允屋的上一代主人,苏守墨,和古老的先知查拉图斯特拉,用燃烧自己的一切作为代价,把这个扎根于黑暗中的组织连根拔起。
继之成为万允屋主人的是查拉图,而接收了东伦敦守护者之责的则是斯黛拉。
两人当然没有苏守墨那样通天的野心和能力,只是默默地当一对大隐于市的眷侣。
路易倒是活了下来,照样当着店员,其他的员工和住户则四下散去,各谋生路了。
说是安定,只是过了十年,世界之都又不再安宁。
斯黛拉作为守护者,总是要为守护而战的,但这一次的敌人格外的诡秘,和他们的交手不论成败,总是会损失一丝一乎的记忆,仿佛敌人是专为狩猎记忆而来的一般。
而查拉图出阵就大不一样了,无论胜败,他必然损失一大段记忆,仿佛他还活在1850年秋天的某日一样。
第一次是加百列天使长帮忙恢复的,那以后他用自己的灵性写下这段笔记,每次大脑空无一物的时候,通过简单的阅读就能恢复大半。
他合上笔记,长出一口气。
“怎么样,能起来了么?”斯黛拉温柔地问道。
查拉图点点头,斯黛拉为他披上一件睡袍,扶着还有些虚弱的查拉图下床。
卧室外面是宽阔的会客室,几十张脸同时转了过来,脸上带着各式的笑意。
“boss,感谢你为伦敦的付出。”
离门最近的男人轻轻地鼓着掌,语气轻佻地说着,查拉图看向他,一恍惚看见了施杜尔特局长的脸。
可奥古斯特·韦斯利留着漂亮的小胡子,身上散发着清新的香水味,除了相似的脸,任谁也不会把他和他古板严肃的父亲联系到一起。查拉图想,我只是骤然恢复记忆,恍惚中奥古斯特还只是十五岁的样子罢了。
想起来那天,奥古斯特的出现真的改变了岌岌可危的局势……
查拉图摇摇头,记忆大概是还没理顺,那一天有他什么事?
“你叫我boss干嘛,奥古斯特?”他举起拳头,轻轻地锤了下奥古斯特的肩膀。
“我怕不合群嘛。”未来的威灵顿公爵呵呵地笑道。
“那滋味不好受吧,查拉图。”在奥古斯特背后上来搭话的是他的女伴?不对。
查拉图再摇摇头,奥古斯特虽然随时都会带着女人,可万允屋的内部是一个超凡的诡域,他不会把女伴带到这里来。
他一定睛,看见的是一个盛装而艳丽的男人,希瑞里斯文静地站在那里,闭着眼朝查拉图晃了晃手:“怎么,我站错位置了么?”
“没有,很高兴你能来,希瑞里斯。”他擦擦手上的汗,礼貌地握了下手。
再往后走,弗朗哥先生憔悴了些许,马尾里多了几根白发,挺拔的身形也稍有些走样。一个来自德国的剑客带来了里希特瑙尔先生的讣闻,各人唏嘘了一番。这些年受过万允屋恩惠或者期待着新的恩惠的人纷纷献上问候,一声声的boss让查拉图也有些兴奋,受到尊重是其次,主要是他喜欢上了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最后,在人群之外,一个谢顶而有啤酒肚的英式中年人和查拉图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
说是对视,可他的双眼是两个空空的血洞。
查拉图的脑海里突然间掀起海啸,他再凝神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门关的死死的,从没有过人站在门边,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他,释放着各种欢喜的情绪。
可他唯独记不得那个中年人的名字,面容,和关于他的一切了。
汗水如雨淌下,查拉图没来由地觉得冰冷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