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瞬之间。
颞颥传来一阵冰凉, 咔嚓一声, 似有什么被拨动。斯夭的身子定住, 再不动弹, 面不改色道:“你胆色不错, 不愧是我一眼就中意的人。可惜逞英雄也该有个限度, 别以为拿个大饼就能威胁到人了。”
皇甫思凝道:“我能不能充英雄, 你看一看别人的脸色不就知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放开他。”
然无方看着她的姿势,瞳孔微微一缩, 神色凝重。居然当真后退了一步,不再钳制柔欢。
斯夭冷笑道:“然副将,你是个傻子。”
皇甫思凝道:“斯使节, 你才是个傻子。”
斯夭的笑意微微凝滞。
皇甫思凝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从你身上夺下手铳?”
斯夭心中一沉。这款兵器来历不凡, 杀伤极强,尚未在军中使用, 佩戴者寥寥。以她的身份贵重,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这只不似手铳的手铳,挂在腰间,一般人看去只觉是个古怪的装饰品,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轻易地一眼叫破。
对方既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也不是睿智深沉的长者,而是区区一个闺阁弱女。在上一刻, 她还只能躲在兄长身后瑟瑟发抖,眼下却……
“你,后退。不许靠近,否则我就杀了她。”
这般柔亦不茹,刚亦不吐的气度,倒真是令人陡然刮目相看。
然无方皱了皱眉,道:“斯使令。”
斯夭勾唇,道:“知道是手铳又如何,你难道会用?小心别伤到自己的纤纤玉手。”
就算她撞了大运能猜出这是手铳,其间构造精妙复杂,寻常人等挠破头皮也不会知晓使用方法。
皇甫思凝道:“这个距离,蓄势待发,就算我是傻子也能在一瞬间要你性命。一旦簧轮驱动,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那金贵无比的脖子。”
然无方脸色微变,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绝色的女子喜孜孜地站在她眼前,脸上有一种先生提问时,知道答案的学生的天真神气。一笑倾城,道:“这是手铳,我用给你看。”
她的恐惧自那时起扎根。她那么害怕,道:“你一时忘记前尘,不代表你一世都想不起来。等你想起来,一定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留不住你。
这四个字仿佛融化了又凝固的雪,凝在她的舌尖上,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恐惧这臆想会化为谶言,一旦出口,便会成真。
“虽然不记得过去之事,我也能感觉到,我以前一定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当然,我也不在乎那些人。我只在乎你一人。”
“霜儿,也只有你才会忍得了我。你想一想,除了你,谁还会要我?”
“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知道一件事,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安心的时光。”
最安心的时光。时光,那时她们还有那么多相守的时光,那么多的盼望。
“白霜妹妹……”
柔欢的勉力吟呻唤回了她的神智。皇甫思凝轻声道:“无可奉告。”
然无方顿时眼底一寒。
皇甫思凝道:“这位斯使令,其实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生得这么漂亮,我实在不愿意伤了你的金玉之体。”
一声巨响,血花猝然爆开。
皇甫思凝吐字虽轻,却力若千钧,道:“你看清楚了,你再试图上前一步,我有的是法子叫她脑袋开花。现在,你们所有人,统统给我退开。”
然无方一语不发,默然后退。
斯夭垂眸注视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面上居然分毫不见痛色,只有一双媚眼微微发红,道:“你为什么要伤我的左手?”
皇甫思凝道:“因为离我近。”
斯夭道:“哦?”
皇甫思凝道:“你方才就是用这只手碰我哥的罢?我觉得你是个左撇子,若是不先废你一只手,恐怕随时有可能被你翻盘。”
斯夭这一回是真的冷笑出声,道:“好,你很好!不想方寸之国竟藏龙卧虎。这小小方域,看来也不尽是酒囊饭袋。”
皇甫思凝道:“藏龙卧虎不敢当。我只是个平凡弱女,还请斯使令高抬贵手,放了我和我哥哥。”
柔欢已爬起身来,犹疑唤道:“白霜妹妹……”
斯夭重复了一遍,道:“白霜妹妹?白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真是好名字。”她呢喃了好几遍这二字,笑意越发灿烂得瘆人,“不过你误会了一件事,你能左右的不过是我的命而已。”
皇甫思凝不以为然,道:“这就够了。”
斯夭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
皇甫思凝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想知道。”
斯夭道:“我从来不受任何人威胁。”
皇甫思凝道:“你也误会了一件事,你或许性情高傲,悍不怕死,不愿意遭受威胁,但你身边人可不一样。他们怕你死,而且怕极了。”她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众人,知道自己说得无误,明明依旧身在险情,反而开始心情不错,“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威胁你。这件事本就是无妄之灾,我与我哥哥和你们无冤无仇,并不是什么刺客盗贼之流。我们一别两宽,各退一步,大家都海阔天空,如何?”
斯夭哈哈大笑,道:“一别两宽,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皇甫思凝道:“我可以更退一步。我留下来,放了我哥哥。”
柔欢顿时大惊道:“这怎么可以!”
斯夭道:“做梦。”
又一声巨响,划破潭水潺湲。
斯夭这一次没有忍住剧痛,闷哼了一声,趔趄半步,险些站立不能。
“斯使令!”
众人面面相觑,吵嚷不已。
斯夭喝道:“你们闭嘴!”她额上冷汗密布,却无一丝求饶哀鸣之意,眼里的恶毒几乎透体而出,“你知道我这辈子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么?”
皇甫思凝答非所问道:“忘了说,我不喜欢威胁别人,更不喜欢老话重提。”她神情木然,紧紧握着那冰凉的铁器,仿佛握着一颗永远捂不热的心脏,“这手铳还有两发弹,她还有一条命。孰轻孰重,你们应该分得很清楚。”
没料到她居然连这手铳容几发弹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然无方眼瞳略略一缩,道:“你待如何?”
皇甫思凝道:“放我哥哥下山,不许跟着他。等他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让他按照我们约定的方式放信号烟。只要我确认他平安无事,就会放了她。”
柔欢道:“不行!你若是有什么好歹,让我如何向净恩交待!你不走的话,我也绝不会——”
斯夭打断了他,吼道:“不行,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只一瞬间,手铳抵在了斯夭的眉心。很稳。
“不好意思,请不要动。免得我一时手颤,”皇甫思凝最后几字,忽而绵长恣肆起来,甚至带了一点妩媚柔软。她看向然无方等人,笑容清澈无邪,“害得这位了不起的使节大人给我陪葬。”
然无方毫不犹豫道:“好。”他使了个眼色,命人让出道来,“我们让他走。”
斯夭娇娆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
皇甫思凝乐见其成,甚至用手铳的枪口轻轻敲了敲斯夭的脑袋,道:“你看,他们比较听我的。”
斯夭闭了闭眼,压抑住唇齿间所有可耻的痛呼,缓缓道:“你给我等着。”
皇甫思凝道:“我等你。”
柔欢神色激动,泪光莹然,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若出事,我怎能独自苟且偷生!”
皇甫思凝轻声道:“欢哥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我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你先走,我才能活着。”
柔欢呼吸一滞,神情凝住。他毕竟不是傻子,很快便权衡利弊,咬了咬牙,恨恨看向斯夭,道:“好。”
他凑近皇甫思凝,二人小声确定了一下信号烟的施放法子。柔欢定定看向皇甫思凝,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句话:“你等我。”
皇甫思凝微笑点头,道:“我等你。”
柔欢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皇甫思凝无声轻叹。
斯夭斜乜她一眼,细细观察神情,道:“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皇甫思凝略一瞑目,道:“真后悔当初没听我母亲的话。”
斯夭奇道:“你母亲说了什么?”
皇甫思凝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不是说了我没听么?”
斯夭被她一噎,悻悻道:“说你傻还不承认,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了,现在开始知道怕也晚了。”
皇甫思凝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这么好看,一张嘴就让人想撕了。你方才还问我,知不知道你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难道就是因为你说话太难听又太弱,结果被人给打了?”
斯夭一时张口结舌,居然慢慢涨红了脸。
然无方想到了什么,神情略有异样,轻咳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霜宝:我攻气爆表了!有木有!
竹子:挥舞小旗!为老婆打call!
***
*颞颥:太阳穴;
*手铳的设定是簧轮枪,而不是中国传统的火绳枪。这种枪支出现于15世纪末,结构精巧,属于轻型武器,制作成本和工艺水平很高,因为摆脱了对明火的依赖,引火速度快,且易于隐蔽,常常作为暗杀装备来使用。至于形状大饼啥的,是架空嘛,大家不要深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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