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哥哥, 谢谢你代替表兄, 陪我走这一趟。”

皇甫思凝双手合十, 深深垂首。

柔欢放下唇际龙笛, 微微垂了眼, 道：“白霜妹妹,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能替净恩尽一份心, 我也是……”

皇甫思凝无声叹了口气。因为那刺客的话，大街小巷皆是流言蜚语，人人见了她都目有异色。自从和原太后把话说开，绝了当皇后的念头, 皇甫云来对她更是冷淡若无物。她索性借此机会离开府邸，来到了这个舅舅曾经驻扎的地方。

令氏无法再得到应有的祭拜。只能以一曲龙笛，一首长歌, 堪堪为之送行。

“好个大胆山贼，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柔欢和皇甫思凝前来祭拜, 上山之前已经遣散仆役侍从。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听“山贼”二字, 顿时大惊失色，慌道：“山贼？哪里来的山贼？”

“山贼就在这里。”

一群人缓缓踱步而来，为首之人眉如青山，眼似明珠, 发丝黑漆生光，脸唇红绽樱桃。冠用金缕贴，间起云, 银纸帖，绯衣，金涂银带，佩蹀躞，腰间还挂了个黑乌浑圆的器物，十分罕见。柔欢见惯温香软玉，也极少见过这般浑身雅艳的秀丽风姿，又因衣饰奇特，一时只觉对方雌雄莫辩，难分男女。

柔欢环顾四周，确定除了眼前人等再无其他。斟酌了一下称谓，道：“山贼？这位公子在说什么？”

斯夭道：“山贼就在我眼前啊。”

柔欢眼看他们逼近，愈发觉得不妙，道：“你们要作甚么？”

斯夭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替天行道，捉拿盗贼了。”

这飞来横祸令柔欢呆了片刻。因为太过荒谬，他反倒冷静了下来，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我与家妹向来与人为善，今日出游乃是为了登山赏秋……”

斯夭淡淡道：“哦？我听她刚刚唱的，可不是赏秋曲啊。”

她的视线又锐利又佻慢，有一种不慌不忙的笃定。就像是猫，捉住了老鼠，都不会马上吃掉，逗一下，玩一下，再逗一下，因为掌握了生死大权，所以毫无顾忌。

柔欢眉心微颦，半护住自己身后的皇甫思凝，小声道：“白霜妹妹，我们下山。”

斯夭轻笑出声，道：“你以为你们还走得掉？”

皇甫思凝忽然问道：“你们是儊月人？”

斯夭舔了舔唇，道：“方才唱歌的就是你？果然一把好嗓子。若是什么时候在床上听到这位娘子莺歌燕语，我就是死也甘心。”

柔欢涨红了脸，道：“你是何处狂徒，竟敢如此口角轻薄！”

皇甫思凝皮笑肉不笑，道：“真抱歉，看来我是无法令你心甘情愿地去死了。”

斯夭道：“那可未必。”她抬了抬手指，“然副将，把他们两个给我绑了带走。”

然无方正要上前，夏秦宜面色踌躇，劝阻道：“这……斯使节……”

柔欢眼角一跳，道：“使节？你们是儊月……难道是前来奉送国书的儊月使节？”

国书一事并非昭告天下，尚属绝密，否则礼部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中丞前来蓝山。能知道儊月方棫二国修好，可不是寻常消息灵通的家庭。夏秦宜微微一惊，道：“我乃礼部中丞夏秦宜，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柔欢拱手为礼，道：“夏中丞，晚生姓柔，单名一个欢字。”

斯夭等人不以为然。夏秦宜自是对这位京城四公子如雷贯耳，道：“原来是柔尚书家的二公子。”他的目光在柔欢身后女子微微一落，心道：“方才他自称这女子是家妹，可柔尚书只有三个儿子，何来妹妹？”又想到那女子方才所吟唱的祭歌，有些捉摸不定，“难道她真是来祭祀令花塍的？和令氏那些反贼有关?”

听得此人认出了他，柔欢稍稍放下了心，面色一缓，道：“夏中丞，我等与这位斯使节似乎有些误会。”

何止是误会，简直是无妄之灾。夏秦宜苦笑道：“斯使节，这二位都是我方棫官家子弟……”

斯夭哦了一声，道：“兵部尚书，那岂不是很大很大的官？”

柔欢看了一眼皇甫思凝，皱了眉，没有反驳，道：“那又如何？”

斯夭眸色微暗，道：“要的就是越大越好。”

夏秦宜眼看她的话越说越不下去，终于耐不住了，喝止道：“斯使节，我等以礼相待，你——”话音未落，翻着白眼倒地。

斯夭漫然一瞥，疑惑道：“然副将很温柔么，居然还留了活口。”

然无方收回手，道：“若要闹事，自然得留个人证。”他上前一步，一板一眼，“斯使令希望怎么绑？”

柔欢不敢置信道：“你们不但袭击朝廷命官，还意欲强抢民人，你们……你们……”

斯夭奇怪地看他，道：“哪里来的民人？我都说了，我眼前的是盗贼。”

柔欢怒斥道：“你简直不可理喻！含血喷人！真贼人也！”

“欢哥哥，和他们讲理无用。”皇甫思凝扯了扯柔欢的袖子，冷静开口，“这些人可不是一般贼人，你越是惊慌失措，他只会看得越高兴。”

斯夭轻笑道：“这位小娘子果然冰雪聪明，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柔欢遍体一寒，急道：“你想对她做甚么！”

斯夭道：“你猜一猜？”不待人回答，她又自顾自笑道，“本来我也没那念头。但这一路寂寞，无人陪伴，卧榻空虚，倒叫我想着那味道了。”

柔欢竭力镇定，道：“这位使节看去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怎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有辱斯文？倘若传出去，说不定两国修好一事也……”

斯夭冷冷一笑，道：“要的就是传出去。”她的声音骤然阴冷，直令人不寒而栗。但她翻脸如翻书，转眼又笑得妩媚风流，两叶清眉吐秀，眼瞳如秋水明媚，“什么斯文不斯文，圣人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见红粉以垂涎，睹美色而咽吐，岂非人欲所在？你们二位生得这么秀美清隽，怎能怪别人动心？”

柔欢怒道：“你们堂堂儊月使节，怎么能这样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斯夭瞪大了眼睛，问道：“我们堂堂儊月使节，向来这样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你不知道吗？”她指了一指然无方，“小公子，你知道他这个栖梧军人杀了多少你们方棫人吗？”

“栖梧军”三字入耳，皇甫思凝微微一震。

柔欢气得七窍生烟，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颤抖了一下，语带哀求道：“斯使令，我……这是我……是我一位世妹，还请您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了她也好……”

皇甫思凝惊讶地看着他。

斯夭玩味一笑，道：“你什么意思，想让我平白放人？”

柔欢握紧了手指，只觉两眼发黑。他也算是出身显贵之家，少有才名，一向颇为自矜，每个字都出口得异常艰难，道：“你……你说我二人秀美清隽，那，那我……留下我就行，你且放了她。”

“你居然是愿意替她？倒也不是不行……”斯夭拊掌，笑得灿烂，“这兄妹之情真是感天动地，连铁石心肠之人也得为之落泪。然副将，你怎么看？”

然无方作为最大的帮凶，依旧神色冷冷，道：“斯使令高兴就好。”

斯夭点了点头，看向脸色惨白的柔欢，道：“对，我高兴就好。你的提议不错，我很喜欢。可若是你说什么我就照做，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她走上近前，笑意隐约，“这两个我都要了，一起带走。”

柔欢胸口不住起伏，忽然爆发，猛力向前一扑，意欲挟制斯夭。然无方早在一旁捍卫，正防着他这一手，当即就制住了他，按压在地。

斯夭早就成竹在胸，因此全无后怕，沉下腰，捏了捏柔欢的下巴，道：“小郎君这模样生得真好，所谓粉面不须傅粉，朱唇何必涂朱，也不过如此罢。”

柔欢被她这样轻薄，近在咫尺才发觉不对劲，惊怒道：“你是女子？你，你怎么能……”

斯夭嘻嘻一笑，一双娇眼含春，说不尽千般妖冶，道：“是女子又如何？做这种事，无非随心所欲，还需要在乎男女之别么？便是红颜薄命，亦不独妇人。卫玠怯病死，潘安夷三族，男子红颜亦皆薄命。像你生得这般美的男子……”

她正专注调戏柔欢，不亦乐乎。然无方确认他毫无威胁之后，也松懈了下来。对他这样在沙场浴血多年的老将，解决这文弱书生实如探囊取物。

没有人发现，一双手正悄然摸上斯夭的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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