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嗜血地舔舐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被若水剑留下的痕迹也只是浅浅的,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威力。
“就只是这样吗?”他咧开嘴笑着,弓着腰贴在地面上,一双骇人的血红眼兴奋地看着虞重水,猛地蹬腿而上。
就在虞重水准备祭出本命法器的时候,她看到暗处走出来熟悉的身影,背后还拽着一个女子。
“喂,你不认识她了吗?”张仲昭丝毫不在意场面的紧绷,笑着把卓婷芳从背后拉过来,摇了摇她的肩膀:“说点什么。”
虞重水抚着胸口,侧脸吐出一口浊血,走到张仲昭身侧,用剑刃指着妖物。
那妖怪显然是认得卓婷芳的,他的视线乍一接触到她就飞快地掠走,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跳出了院墙。
虞重水作势要追,被张仲昭拽住了胳膊。
“你的伤势要紧,别追了。”
身侧的卓婷芳白着脸,眼神懵懂纯真,她颤巍巍地问道:“刚才那个......就是妖物吗?”
虞重水按着伤口,面色难看地嘶了一声:“是的。”
张仲昭捆着她的手,一侧绳子绕在他的手腕上,拉着她从正门出去,边走边道:“我在假山看到有趣的东西了,时间还早,咱们去看看。”
卓婷芳完全被忽视了,踉踉跄跄地跟在二人身后,就连一向温和的虞重水都没精力搭理她。
三个人披着黑夜无声无息地行走在世子府内,自从妖物走了之后,府内压抑的气味散了不少,但仍是难闻刺鼻。
张仲昭:“我进来之后听到假山有动静,过去看了看,喏,就是那个。”
他指的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世子。
卓婷芳低呼一声“世子”,便要贴过去扶他起来,被张仲昭毫不怜惜地扯得一个踉跄。
唯一能活动的虞重水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遗憾地摇头:“救不了了。”
世子明显是被杀害之后抛尸至此,身上还穿着中衣,胸口被妖物穿透,空落落的失去了心脏,只有胸膛在微弱地起伏,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事情又牵扯到了成王世子,这让虞重水也冷下了脸色。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府里还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不由得让她心下微沉。
张仲昭却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小巷里走出剩余的魔界弟子,他们紧紧地缀在三人身后,几人七拐八拐回到了侯爵府的后院。
卓婷芳率先开口,声音颤抖:“真人,我......我应该回到柴房去了。”
张仲昭嗤笑一声,吩咐弟子把她送回去,这才摆正面色:“那妖怪明显和卓婷芳有私下关系,我很早就把她绑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你还找到什么了吗?”
张仲昭:“没有,时间太短了,我直觉问题都在卓婷芳身上,世子府是个幌子,你认为呢?”
虞重水沉吟着,点头:“我也这么想。”
面前的人笑开了,一双敏锐的眼露出了些许计算的神色:“现在只看怎么从她嘴里敲出信息了。”
有些顾虑地皱了皱眉,虞重水道:“你,别太过界,这毕竟是我派下的属地。”
张仲昭满不在乎地抱起冷剑,摆手:“我知道,魔界可是签了协约,我自然会按照规定做事。”
看他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虞重水眉宇间的思虑怎么也下不去。
*
妖物的信息只在魔界和仙界流传,因着凡人界的修仙者无法感应到分毫的妖气,形成了妖物消息的闭塞,导致两界每次处理这类事都没头没尾,无从下手。
一方面要照顾人界百姓的安定,另一方面又要保证两界弟子的生命安全,三界敲定了一份协议。
对于虞重水来说,这样本该皆大欢喜的商议结果,成了现在束缚他们行动的枷锁。
没有证据,就没法对卓婷芳用刑。
她芥子里也不乏抽混摄灵之物,却无法施展。
稚儿睡得很熟,昏暗的烛火下面容宁静舒展。
他手心里攥着虞重水那日给的玉简,露出一小角,看得她直笑。
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虞重水隔着屏风褪下染上淤血的长袍,又用药膏草草涂上伤口,才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本该闭着眼的稚儿此刻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紧张地打量面色苍白的女人,匆匆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疼......疼吗?”他磕磕绊绊地问道。
虞重水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贴着他的胳膊躺了下去,声音轻轻的:“嗯......很疼......要稚儿亲亲才能好。”
稚儿不疑有他,举起她的胳膊就用唇瓣凑了上去,清清亮亮“吧”的一声,末了还乖巧地注视着虞重水,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么乖啊。
虞重水轻笑,捧住他的脸,一个包含怜惜的吻落在稚儿的额头上,她用柔软的眼凝视着稚儿,柔柔地说:“这是奖励。”
见稚儿又想把自己藏在被子里,虞重水眼疾手快地先他一步扯下被角,揉了揉他滚烫的脸。
“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稚儿一手攥着玉简,一手握着女子的手腕,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她,嗓子里发出了类似小兽的呜咽声,惹得虞重水又是一阵心软,心底像是陷下去一块。
月色透过窗棂散在少年脸上,长了些肉的面颊红红的冒着热气,他比常人略大一圈的眼瞳像是某种兽,即使无害却也不容忽视。
虞重水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疲惫地阖上眼。
候府的柴房在最西边的破院子里,凄凄凉凉的没有人经过,门口浸着积年累月的黑色血污,瘆得慌。
卓婷芳刚来时没少哭,尖着嗓子拍门想要出去,当张仲昭来的时候却没了声音。
他嗤笑一声,扔了一碗黑乎乎的糟糠进入,唇角是漫不经心的笑:“从今天开始我来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若是虞重水来,卓婷芳或许能祈求一二,面对这么一个瘟神,她的哭嚎都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他手里的剑刃出了鞘,就等着她的行动来淬淬血,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卓婷芳撇过头,鼻腔里钻进腐烂的食物发臭的味道,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双手攥得死死地,执拗地看向窗外。
张仲昭自然知道卓母每日都会偷偷派人给她送吃食,不过从现在开始,他说了算。
虞重水带着稚儿在侯爵府闲逛,看见新奇的东西便停下来观赏一会儿,悠然自得。
卓文恨透了当时的自己,话里话外都是逐客的意味,偏生的一个两个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他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侯爵,不捉到妖怪我们是不会离开的。”虞重水看着拦在前方的卓文,面露不愉:“我们已经在遵守协约了,希望您能配合,劝解开导二小姐,早日查清妖物由来,我们也就不多叨扰了。”
卓文讪讪地让开一条道,垂下的头颅也不知在思考什么,脸色难看。
“你与其在这里追问我,倒不如去问问世子府发生了什么。”
真希望他得知消息后,还能这般滋事扰人。
*
稚儿亦步亦趋地跟在虞重水身侧,纤细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更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和她走在一起。
正值深春,枝头的花还未凋落,郁郁葱葱的绿叶攀着墙头垂过来,挡住二人的去路。
那是一片紫藤萝的海洋,两岸深深浅浅的紫色迎风招展,庭中落英缤纷如梦如幻。
两人停留于花海中,瞳孔里倒映着流光溢彩的花瓣,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是放缓了些。
“真漂亮呢。”虞重水感慨着,倚在玉石栏杆上,指尖绕起一枝藤蔓,轻轻地说:“人间的花也可以这么好看。”
稚儿的目光顺着花瓣移到虞重水的脸上,看着她轻松的笑容,愣愣地附和。
……很漂亮。
虞重水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伸出手接住了飘落的花朵,眼底印着春色,泛着潋滟:“等到了昆山,山上有比这更好看的紫莲,开的整片山头都是。”
稚儿安静地倾听着,不时有清风吹起她的发丝,贴在他脸上,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的药香,那么的令人安心。
事情比虞重水想象的还要顺利,柴房在第三天晚上传出了妖气。
张仲昭借着月色和那妖物打了一架,负了伤,也趁乱砍了卓婷芳一剑,才勉强把她留下。
“它想带她走。”张仲昭捂住肩膀,黑着脸看虞重水把卓婷芳重新绑好,塞进柴房:“他们没点什么我不信。”
几人到不远处坐下,张仲昭褪下外衫,不甚在意地露出苍白的肌肤,接过药瓶倘若无人地上药。
“有什么打算?”虞重水捂住稚儿的眼,问。
张仲昭注意到她的举动,咧着嘴笑道:“它短期内肯定会来第二次,我更倾向于下次是白天。”
卓婷芳面如死灰,她见虞重水逆着光盯着她,也是吓得两股战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要说什么不认识他的话,免了,我不是来救你的。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还能饶你一命。”
卓婷芳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咬着唇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看着虞重水欲言又止,半天也只哭着摇头,抵死不从。
她扶着门槛的手紧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罢了,不说便不说吧。”
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卓婷芳哭着扑了过来,却因没甚么力气跌倒在地,手指堪堪落在女人小腿上。
她的脸颊凹陷,昔日的清丽秀气在磋磨里失去了色彩,只有一双琥珀眼一如当初。
“真人!真人对不起!”她哭喊着,哑了的嗓音更显凄凉。她只堪堪碰到了虞重水的衣摆,便被她离去的身影带走了眼里的光彩。
虞重水给柴房落了锁,出神地凝望着自己的指尖。
她曾在母亲碑前发过誓,要保护弱小,匡扶正义,可如今见了卓婷芳,她竟不知什么才是弱小,什么才是正义。
她的柔弱和温顺告诉她,她是弱小的,是该被可怜的;她的疑点重重又告诉她,她不是无辜的,她很有可能是妖物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