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闹剧最终以卓婷芳被关进柴房为结束。
虞重水拉着稚儿站在一旁,浅色的眼底印着卓婷芳被带走的踉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了起来。
肩上落了一只宽厚的手掌,她没好气地拍开。
“你什么打算?”
张仲昭兴趣盎然地看着一行人离去,又扫了一眼惶然无措的卓文,语气淡淡:“我能有什么打算,就事论事喽。”
他手上带着一层软布织成的手套,将荷包上下抛着。
“你总不会忘了她身上的妖气吧,那可是要和妖物......”
虞重水冷眼凝眉呵斥:“你够了!”
她阻止了张仲昭接下来的言辞,环视着院子里面色各异的众人,实在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我去看看仆人的尸体,你带路。”
随意地指了一个黑衣侍卫,三人很快也离开了丽香院。
张仲昭无奈地耸肩,把荷包扔进卓文的腿上,道:“喏,这玩意儿你最好查查来源。”
卓文从呆愣中回过神,发现是那等肮脏的东西,吓得一个仰翻跌落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魔界弟子都嗤笑出声,张仲昭最盛,他笑得捂住了肚子,顺着树干蹲了下去,手指隔着手套点向卓文。
“真是无法想象,你这么胆小的凡人也能生出那等胆大包天的女儿。”
卓文由着仆人扶起,脸上清白交加,实在是气不过,才冷哼着拂袖而去。
*
从初始就没有讲过一句话的完玉弯腰拾起掉落的荷包,里里外外地翻看了一遍,有许多问题浮现,却不想理会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也干脆利落地离开。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张仲昭等人,他们面面相觑,视线都聚集在男子身上,等待着他的吩咐。
可张仲昭只是斜靠着树,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摆手:“去把柴房盯紧了,别在这里碍着我睡觉。”
比起三小姐的棺椁,这个死去的仆人显然地位不高,她死相凄惨,一双灰白的眼朝外凸着,像是面对了极其可怖的事物,被一击毙命;伤口早已干涸,红黑的血块凝结在脖颈处。
她被草草地用竹席裹起来扔在后山山脚,若不是虞重水等人执意要看,她的尸首怕是早就被处理掉了。
虞重水用灵气覆盖着手掌,轻轻地按压着死者的伤口,起初并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久了便有一丝稀薄的妖气从伤口溢出。
虽说她的死状符合妖物作祟,但是又有哪里不对。
等她最后一眼扫向尸首时,虞重水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十几年前经历的历练。
三界都传妖物智商极低,只保留本能的虐杀,但是它们滋生速度非常快,通常情况下不加以干涉很快就能覆盖整个凡人界。
虞重水去过沧州处理妖物,那是一只具有人形的兔妖,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舍命与她们搏斗。虽然最后还是被干净地处理了,虞重水仍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用极富有感情的眼神哀求她。
她已经初步具有深知,懂得使用美色引诱路人,甚至懂得利用母爱和怜悯让自己活下去。
或许,三界对于妖物的消息还是太过落后了。
虞重水想到稚儿,忧心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得到了他羞涩的回应——用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手心,酥酥麻麻的。
“咱们走吧。”
*
完玉在后院的亭子里找到了虞重水,她在桌上摆着舆图,手指轻点在沧州边界上,低头沉思着什么。
“仙人。”完玉作揖:“晚辈有些问题不明白,特意请教仙人,还望仙人不吝赐教。”
虞重水收回视线,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赐教算不上,你有什么想问的?”
完玉顺势坐下,虽然有些不满于稚儿赤裸裸的目光,还是掏出了早上的并蒂莲荷包。
“张首席说这是妖物的毛织成,那卓二小姐怎么会跟妖怪扯上关系?还有他说的妖气是怎么回事?”
虞重水笑道:“你是凡人,不借助外物很难探查到高阶的妖气,我和张首席非肉体凡胎,那些妖气对我们来说一闻便知。”
“至于卓婷芳身上的妖气,我们怀疑她和妖物有媾和,但更倾向于她不知情,这个荷包就是证明。”
完玉也是愣了片刻:“可是她说是绣给成王世子的......!”他像是反应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不成世子就是妖物?”
虞重水赞赏地看着他,末了慢慢摇头:“我想过这个可能,但偏向于否定。不过今晚我打算去世子府一探究竟。”
完玉:“那我也和仙人一同去,相互也好照应。”
虞重水再次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你别去,我会和张首席一起去,里面说不准真的藏着妖物,你没办法对付。”
面前的青年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雪色的长睫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他垂下头,露出发旋,看起来十分可怜的模样。
虞重水最难招架别人这般,叹了一口气,松开稚儿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你的法术造诣已经十分优秀了,张首席在你这个年纪还只会闯祸,你比他强多了。”
“仙人和张首席很熟悉吗?”完玉顺着她的力道眯了眯眼,果不其然地看到对面的小妖物红了眼眶,得意地隐隐笑着。
可惜虞重水只摸了片刻就放下了胳膊,转握住稚儿微颤的手,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是彼此有些熟悉,但那也是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完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银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虞重水:“仙人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去了。”
他又从芥子里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昆山的咒牌,可抵挡三次金丹的全力攻击,仙人您今晚就戴上吧。”
虞重水没有接,推了回去:“我没有理由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或许在两界内这咒牌不算珍贵,但是在凡人界绝对是千金难求。
完玉坚持地塞进她的掌心:“我此次下山,是为了完成师傅的任务,可是所有危险的事情都被仙人挡去了,我不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躲在后面吧,师傅知道了一定会罚我的。”
好说歹说,虞重水才接下了玉牌,在两人的注视下系在腰间。
这下,稚儿一偏头就能看到这个碍眼的东西。
心里真是不舒服啊。
*
完玉见此行的目的达成了,爽快地起身,作别虞重水又匆匆离开了。
三队人里,似乎只有张仲昭是特意为了此事才来到的金都,魔界也意识到了妖物在泛滥吗,还是另有目的呢。
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的无尽黑暗。世子府坐落在金都的正中偏南,两人傍晚就蹲哨在不远处的树上,等待着夜色降临。
远处树木和建筑物的黑影动也不动,印着火光微微闪烁。眼看着几队举着火把的侍卫从弄堂、大街上穿过,几声锣鼓敲响,金都进入了宵禁。
道路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来回地摇曳,发出咿咿呀呀哭泣声。
“这见鬼的天,风那么大。”有侍卫抱怨两声,同伴用胳膊捣了他一下,他便闭上嘴,神色郁郁。
虞重水和张仲昭对视一眼,交换了玉简,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闪进世子府。
若水剑被她用软布包裹着,紧密地透不出一丝光亮,虞重水沿着小路快速在中庭穿梭,耳边是风吹树木的莎莎声,诡异又冰冷。
她顺着张仲昭给她的信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西院的大门前,正欲翻墙而入,就听到里面有一丝轻微的声响。
这个时间,还有人不在睡觉吗?
她按着墙头翻身进去,还未等她落下,耳侧破开一阵嗡鸣的利刃声。
一道夹着血腥气味的妖气扑面而来,裹挟着巨大的恶意迎上来,逼得虞重水只好跳下墙,祭出若水剑与之一战。
房门大开着,黑夜里鬼魅般的猩红眼珠像淬了血一样盯着虞重水,刚才那妖物用来攻击她的就是插在墙面上的一把匕首。
虞重水解开若水剑,冷眼看着妖物,嘴上道:“世子?”
妖物冷哼一声,人似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突然暴涨的身体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过来,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不由分说地就和虞重水打了起来。
虞重水右手持剑格挡,左手掐着法诀攻击妖物,一番试探下来心里惊了片刻。这妖物的法力深不可测,似乎也只有她全盛时期可与之一敌。
她的攻击在妖物身上撕裂了不少的口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妖气,让虞重水皱了皱眉,虎口被若水剑震得发疼。
受伤让妖怪更加狂暴,他甚至凌空蹬起一脚,借由着向下俯冲的力道亮出了利爪,想要一爪封喉。
虞重水勉强闪身躲过,丹田内源源不断的灵气修补着她受损的身体,她喘着气问道:“是你杀了卓家三小姐?”
听到这话,那妖怪诡异地停了下来,用复杂的恶意眼神看着虞重水,哈哈大笑:“怎么,你就是那个风停山的真人?替那个贱人报仇?”末了也不愿多说废话,又是一记凌厉的爪击,尖利的指甲上隐隐有红色的火焰。
那是......什么法术吗?
虞重水将剑横亘在胸前,抵下这致命一击,却因巨大的冲击后退至墙角,喉间溢出缕缕血腥气,被她不留痕迹地咽了回去,心下却凉了半截。
看来三界的情报只知冰山一角,完全没法猜到妖物也会习得法术。
即使是风停山上的自己,怕也是打不过这怪异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