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些许负罪感去往网吧。
怎么会有负罪感呢?上网是很寻常的事,不是说快考试了就不能上。参照班上的学神张兴择,除了期末考,哪次考试前后不去上网了,成绩还鲜有掉出前五,更是一次也没排出过前十。
那么这负罪感是来源于什么?
在校道上逮着刘好汉,先给他飞去一掌,拍他屁股上。
刘好汉“嗷”一声叫唤,知道是我,咧咧嘴,说:“你还真来了。”
“干,我来把你拖回去的,”我叫嚣着,来个小转折,“玩到十点就拖,免得你一时兴起通宵,那可麻烦了。”
“嘿嘿。”刘好汉乐,说,“行,就十点。”
勾上肩,搭上背,一路向网吧奔去。
考前的问剑网吧,同样不缺人,但多少还有些个空位子。
我们上机,上线,直接开启对战平台,登录游戏,双排。
游戏开始。
久未战斗的刘好汉,急不可耐地选择了他最衷情的影魔。
“哥,你都多久没玩了,选这么群嘲的英雄真的好吗。”我说。
“放心,不要太随意了。”刘好汉信心满满。
他熟练地买好出门装,去往中路,不仅买了鸡,还自带假眼,身上只挂着三根树枝撑属性,嚣张到不行。
我看看他那寒碜的出门装,心虚道:“你搞毛呢,小心对线被女王搞死啊。”
“哼。”刘好汉轻松地笑了。
真牛气。
之后我特意点了下对面女王的出门装,略豪华。
两分钟后,刘好汉的中路影魔被游死。
一分钟后,他的影魔再次被游走丧命,不过这次死前反杀了一个。
只听他大声嘲讽着:“一个打三个,还能反杀,这波不亏!”
三分钟后,他被对面有大招的女王单杀中,女王一套下来,他影魔直接黑血,磕了口魔棒很极限地绕进了树林。
我赶紧TP,被对面一个锤给打断了。
待我切回去时,只见女王已残血,被一击x炮加普攻带走。
“我去,霸气啊。”我说。
“呵呵,搞笑呢,还想单杀我,被老子毁天灭地三连压直接压成了傻逼,哈哈。”刘好汉得意。
接下来的局势就很顺了。
刘好汉“复出”第一把,就打出了MVP的水准。
愉悦啊。
接着又战了两把。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间就过了十点,那把我们输了。
“这把我没打好啊,刚才的肉山团……”刘好汉有些懊恼。
“没事,小失误而已,走了走了。”我说,把挂在脖子上的耳麦放下。
刘好汉不爽道:“不行不行,再来一把,速战速决。”
我看看时间。
还真挺想再干一把的。
可是太晚回去的话,没时间背公式,心里会有点虚。
这旁的事就不能想,一想那可恶的负罪感就来了。
我点了退出,说:“下机吧,走人,别搞了。”
刘好汉坐着没动。
头半低着,呆呆地望着键盘。
眼珠子上爬,看看屏幕,眼珠子左右动动,踌躇不定。
“走吧。”我叹了口气,劝他。
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复习得再好,也没必要这样吧,太乱来了。
“我想通宵,我想打游戏。”刘好汉突然说,像在自言自语。
“我去,”我忍不住批斗他,“你神经有毛病了是吧?通宵?还考不考试了,那么多天的辛苦白瞎了?”
“你不通算了。”刘好汉说,心里像憋着一股劲,终是松了口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玩一把就走,最后一把,我想赢。”
“输了呢?”我嘴贱地说。
“输了?就滚草。”刘好汉说。
滚草的意思就是远离这游戏,从此不再出现。
我笑了笑,说:“既然如此,这么重要的局,我当然得奉陪咯,不怕我坑你吧。”
“不怕,来,搞。”
爽快地开始排下一把,时间应该差不多够。
我嘛,一时也没什么特别要复习的了,公式晚上开着小台灯看个半小时,或者明天早上起来看两眼,也是可以过关的,实际上不看都行,那些一时半会不开窍的科目,该怎样还怎样,无非是心里不太踏实罢了。
我想着,游戏匹配好了。
新的一局战斗开场。
刘好汉再次选了影魔。
“喂,又选你的影魔,想来一场告别演出啊?”我调侃他。
“什么告别演出,这叫荣耀登场。”刘好汉大言不惭。
不过他真的很牛,不是自己太浪太随意,或者队友太坑,通常都能独当一面,带领团队走向胜利。
这一把打得还比较胶着,因为对面开黑的也相当有套路,差点打得我们崩盘,幸好刘好汉一波游走三杀带起了节奏,连破对面三座外塔,优势在手,胜券在握。
然而……
坑的方式有很多,有一种坑叫做“掉线”。
我们很不幸遇到了这种坑,保了半天、刷了半天的后期队友掉线了。
在又一番激战后,我们还是将赢了,刘好汉的影魔霸气无敌,如高台大炮一样,怼天怼地,无人可挡。
胜利就在眼前。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道对手生命之树倒塌后的绚丽光景。
可对于刘好汉不是。
刘好汉的屏幕,笼罩在一层巨人的阴影下。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你玩游戏时,老爸突然出现在你身后,悄无声息的那种……
刘好汉当时的感觉,应该是这样的顺序:畅快之极——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回头后)尿了。
“爸……”刘好汉小声说。
我后知后觉,看向身后。
不知是打游戏闹的,还是怎么了,刘好汉的眼圈特红。
“叔叔……”我说,心里好虚,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你怎么来了啊。”
刘好汉一边歉疚地说着,一边直接把电脑主机关了,我跟着也赶紧关了电脑。
刘叔叔看着他,操着本地的方言口音,说:“打电话给你,没说两句你就发脾气地挂了,以前你噶态度不是这样的,爸跟着工程队正好过来干活,觉得你有负担,就想顺道来看看你好了,给你带些生活费,就不去银行给你存了,结果过来一看嘛,你又不在宿舍,又不在教室,就有点担心你,怕你又跑出来玩了,就出来找一下,一路问过来,你真的在网吧咯,真是想不到你还这么骗阿爸。”
他老爸的话语很朴实,有些拖沓,但句句凝重,言语里带着的,除了责怪,还有沉重。
我这个旁人,亦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愧疚起来,像是看到了那些关爱背后的艰辛:斑白的头发、渐深的皱纹、粗糙的手掌、磕磕碰碰留下的疤痕。
刘好汉眼里憋着怨念,神色哀愁,亦用本地的方言说:“电话是你误会我才挂的,做了也怪我,没做你也要怪我么?”
“你还说我误会你,你现在在网吧干嘛?阿爸阿妈辛苦供你上学……你把钱跟时间都浪费在网吧了……”刘叔叔说。
父子两在吵架,我在旁边呆着特尴尬。
“我没有,是你先误会我我才来网吧的!”刘好汉不服气地叫嚣着,大概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孝,低下头,痛苦地说道:“我知道错了,阿爸。”
那一天的结束,变得很消沉。
刘好汉的老爸到车站就坐车走了,因为晚了会错过末班车的,到时候又要花好多钱。
然后,我跟刘好汉往学校走着。
他心事重重,我心事重重着他的心事。
踩过空旷的操场的草坪。
我轻声劝他说:“没事的,你这次考好了,不就万事大吉了,他也就高兴了、放心了,你这次肯定会考好的,我相信你。”
“考好……其实也没用。”他淡淡地说着,像在叹息。
“啊?”我颇为惊讶,惊奇地看看他。
“我想退学。”他疯了。
“你退学干什么去啊?”我不淡定了。
“不知道,打工,赚点钱,只要不花家里的钱,如果能给家里分担些压力,就好。”
他抬头看看天空。
找不到那轮指引人生的明月,它被遮挡住了。
我们的前路一片阴霾。
刘好汉仰头紧闭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长长地叹了口气,那绝望的气息,亦淹没在大雾天气中,传不到远方,亦寻不到救赎的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