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妃妮早恋了。
被父母逼着转校。
原本留着的一头漂亮长发,随着从海省高中转校而剪短,才变成了现在的帅女模样。
海省高中?位于S市的、省级重点中学,如果要评选出一个最顶级的高中,那么更多人会认为是海省高中,而不是华骄。
把头发剪短的具体原因是什么,赌气、还是决意?
那么他们曾经到达过什么程度呢?
而他们现在的关系,又是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胡乱堆叠,我只能以脑补的方式,去揣摩,去缕清故事的脉络。
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高二一三班教室,第二组,第三排。
唐妃妮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预习、复习,看书、答题,一如往常。
我则单手撑着下巴,戴上耳机,循环,一首又一首的心情。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唐妃妮眼里的凝重,她,虽然始终保持安静,但我知道,她的情绪并不稳定。
悬浮于纸上的笔尖,甚至会在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上犹豫许久,既不演算,也未作答,只是静静地发着呆。
如同棋者身陷迷局,持子将下,犹举棋不定。
晚自修课间,与兄弟们组团撒尿,回到教室在后排日常打闹,嘻嘻哈哈、胡吹海扯。
“王千宝,你老爸厉害啊,你成绩跟屎一样,他还能在家长会上各种显摆。”、“旭哥既然你爹那么正直,你不怕他哪天亲手缚子伏法啊……”
嘴贱的代价是被几人联合,手脚以挑战瑜伽的方式曲折,把我折腾得不要不要。
课间十分钟,我们欢笑,我们尖叫。
然而无论被他们掰成什么造型,无论笑得多放肆,我的视线区域、我的思绪,竟没有离开过第二组,第三排,那个传说中的女主角。
她保持着原来的坐姿,一动不动,像座精美的雕像。
“好了不玩了,你们几个对我一个,要脸不?”我嗷嗷乱叫,用力挣扎几下,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双手一缩,直接蜕出了校服外套。
几人抓空。
旭哥把我的外套甩给我,夸张地称赞道:“老弟这招丢盔卸甲不错啊。”
我说:“这叫金蝉脱壳!”
接过衣服。
一看上课时间也没两分钟了,屁颠屁颠各自回了座位。
我站在桌子旁,整整衣衫,看着唐妃妮几乎没动的习题册:“怎么了,你今天做题很慢欸,我都做完了。”
“哦。”唐妃妮淡淡地说。
她放下笔,静默。
“今天要不是你,我们还摆脱不了‘害虫’的称呼呢。”我试图打开一些话题。
“不客气。”唐妃妮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有气无力。
上课铃就在这时响了。
我坐下,翻开书本,继续上节课未完成的随笔。
相互无话。
她对着书本发呆,我则侧目于她那随心事如弱柳扶风的柔荑。
我们是朋友吧,我应该在这时站出来安慰她。
或者像个坏人,强势地攻入她的世界,用搞怪的、无赖的、可耻的方式,调侃她,戏弄她,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疲于应对,无力忧伤。
“诶,你……”我说,有些话在喉咙打转,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唐妃妮缓缓转过头来看我,那清澈如泉的眼睛惹人爱怜。
“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哦。”我玩着笔盖。
她白了我一眼,没有回答,颓废地趴在桌子上,小憩。
现在上课时间呐,虽然只是晚自习,但在我的印象中,唐妃妮在课堂上趴桌子还未超过三次。
我决定给她捣点乱。
拿出一边耳机。
音乐在她耳间响起。
她睁睁眼,又微微地合上了。
一曲之后,她揉揉眼睛,拿掉耳机,从桌子上坐起来。
“不会是跟妈妈吵架了吧?”我说。
“没有。”
“难道是你妈妈骂我了,然后你为了我难过?”我试图调节气氛。
唐妃妮气道:“少来,不跟你说话了。”
就真的不跟我说话了。
时钟,缓缓流向十点。
铃声后,同学们成群结队离开教室。
后排的兄弟嚎一声:“客仔,坐着干啥。”
我回过头:“写东西呢,写完再走,拜拜。”
“靠。”
教室的人慢慢少了,空寂了。
廖小敏也先唐妃妮一步,跟她说了声拜拜后离开,应该是说好了今天不一起回去。
唐妃妮仍旧静静地坐着,拿出手机翻看,但并没有跟谁聊天。
时间悄悄淌去十几分钟。
“你今天怎么还不回去。”唐妃妮说。
“快了,马上写完。”我若有其事说。
“那你慢慢写吧,拜拜。”
“拜拜。”
唐妃妮走出教室。
我坐着,神思早就追着唐妃妮飘出了教室。
片刻过后,起身,站在阳台向下望去,看见唐妃妮刚好走出教学楼。
却不是去往宿舍的方向。
我的视线继续跟随着,夜色下,她踽踽独行的身影。
跑道、草地、观众席。
望上一阶、又上一阶,步子轻盈,直到看台的最高一级。
悠悠坐下。
蜷缩成一团孤独无助的黑影。
我后撤两步,转身,穿过教室,跑出走廊,快步奔到楼下。
跑道、草地、观众席。
踏过唐妃妮刚刚踏过的路,追随她的那些藏匿心中的小情绪、小忧愁。
她一定会很生气吧。
我这只讨厌鬼,又阴魂不散地来纠缠她了,而且还是在她想要隐藏自己的脆弱时。
这是我所见的,唐妃妮最脆弱的一面。
因为我听见了哭声。
一阶、两阶,放轻脚步,拾级而上。
唐妃妮听到响动,啜泣声悄然止住,埋在手臂里的脑袋微微抬起,看向我。
“你怎么来了?”她说,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珠。
“我闻到了你的不开心,就追过来了。”我说。
再往上走两阶,来到她身边,自作主张地坐下,双手有些拘谨地扣在一起。
“你怎么能这么坏啊,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你也要跟来看我笑话。”唐妃妮说,带着欲哭欲止的气息。
“是,我是坏,是经常想看你笑话,但这次……”我说,突然没法说下去。
双眼为何会自动湿润?
连吐槽至死的精神都丧失了,既不去讽刺她母亲的小题大做,也没有拿她的懦弱取笑。
“呜……”唐妃妮禁不住泪水,抱着膝盖,再次把脸埋进手背,兀自流泪。
“别哭了,没事的……只是跟母亲吵吵架而已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会好起来的。”我竟然在学着,如何去正正经经地安慰一个人。
右手,不知所措地揪着校服裤子。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唐妃妮呜咽着,突然抬起头看看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跟妈妈吵架了?”
我微微侧着脸,望着她脸颊上滑过的那滴晶莹。
缓缓地说:“今天中午在食堂,我听到你跟你妈妈的交谈了,关于你和瞿帅……的事情。自己的想法,想做的事情,不被父母所认同,被喝令禁止,这种感觉一定很压抑吧。”
有些事情一旦道破,就再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了。
唐妃妮的泪水倾注而出,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说:“他们不理解我,什么都不听我解释,我跟瞿帅是感情比较好的好朋友,因为他在学校里跟我表白的事情,被他们知道,就一口咬定我早恋,可是我都没答应他呢,我们还是朋友,只是关系比较好而已,解释也没有用,保证也没有用……呜,最后还要逼我转学,逼我跟他绝交,还老是怀疑我,有这样对自己孩子的吗……就好像我做错了一样……我真的做错了吗,我那么听他们的话,干嘛还要这样怀疑我……”
她的表达虽然因为啜泣和激动的情绪而显凌乱,但我基本上明白了。
无非,又是一个家长与孩子之间存在代沟的问题,而家长使用了“暴力”的方式去解决。
“父母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非得跟我们较劲,仗着自己多吃了几斤盐,就一定要我们听他的,还做出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我颇为愤慨地说。
“哼!”
唐妃妮猛然推我一把,把我给推傻了。
“我在帮你说话好吗?!”我冤屈地说。
“他们本来就是为我好!”
唐妃妮还有理了。
“你很矛盾欸!”我说。
她继续抱着头放肆哭。
一个好强的女生肯在你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终于愿意对我吐露心声了吗?
也许我,并不够理解她。
一个从小就听话的好学生,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与其说是她与父母的矛盾,不如说是自我的矛盾,她并不知道那些叛逆的胚子,已经在她的青春里萌芽。
我的手,轻轻置于她的后背。
我们从未有如此坦诚的一刻。
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所迷离了。
我的心,被她的每一声抽泣所牵动。
甚至嫉妒那个让她哭的人不是我。
我从未如此想要拥抱她。
所以……
“要不要借用我的肩膀。”
“不要,呜。”
“单纯的把你当兄弟,借给你靠一下。”
“不需要,呜呜。”
她直接的拒绝让我很没面子,导致我想做点坏事报复。
“你记得我们期中考试前打的赌吗?我们恰好打平了,谁都没赢,所以按照约定,应该是,你跟我做一件坏事,然后我按你的要求在全班同学面前忏悔,这样的打赌才有意义。”
“平局就是平局,你这样解释很牵强好吗!”
牵强吗?那就牵强吧。
我只是需要一点理由,一点借口,一点勇气。
我轻放在她背上的手,就在这时,爬蔓至她的肩头,然后,将她,慢慢地、慢慢地,揽入我的怀中。
“你干嘛啊……”
我已经做好了被她狠狠刮耳光的准备。
然而,她的挣扎与抗拒,慢慢变成一种依靠。
像孩子般,很没礼貌地用我的衣服擦拭眼泪。
好讨厌。
讨厌她哭。
喜欢……这依偎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