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做生意的，当然愿意卖给您，但这样好吗？小妹妹摇头摇得好用力呢。”
“什么啊，还想多买一点是吧？那就先加购适合这两件衣服的马甲、内衣和靴子吧，还有什么能买的？算了，随便挑点配件或饰品吧。”
“啊哈哈，沃恩先生在这方面还真是善解人意！来，这条紧身裤肯定会很搭。”
善解人意的方面似乎是彼此彼此，奇斯也顺着话头将衣服堆在莉拉的眼前。
莉拉既没办法放下手中衣物，也没办法通过书写表达意思，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她的反应倒是有趣，但若是逼得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
沃恩将她手中的衣服拿了起来，耸了耸肩说：“反正衣服我是买定了，你就乖乖死心挑个喜欢的东西吧。我已经决定今天没买齐这些东西就不走人了。”
“……”
大概是从沃恩粗鲁地放下衣服的动作察觉到他是认真的，只见莉拉弹起身子冲了出去。
她这趟意外地去得很快，过了大约十秒左右就回来了，可能原本就想好了要拿哪一样东西。
莉拉气势十足地将那样东西放下后，随即像是完成了任务般，面无表情地盯着沃恩看。
“嗯，就先买这些吧，总共多少钱？”
“这些东西我还没好好定价，毕竟是二手衣物，就全部算您十镑如何？”
听到这个价格，莉拉露出了快要昏过去的表情。
那相当于寻常人家半年份的生活费。
“这么便宜啊，真不错。纸币收吗？”
沃恩从钱包里掏出了两张纸币，那是在有着黑白两色的透光纸上印了守护女神不列颠的东西。
莉拉侧起了头。
沃恩将写有“可兑换五镑”的那一面给她看，并简单地做起说明。
“这是纸币，正式名称是英格兰银行券，只要拿着这张纸去银行，就能换到五镑。也就是说，只要有一张这样的纸，就可以省去携带沉甸甸的硬币的麻烦。”
整个欧洲最先使用纸币的国家，是一六六一年的瑞典帝国。
在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战争后，瑞典消耗了大量的金银，在绝大部分的交易中，都不得不改以铜币作为通货。然而，铜币本身的价值太低，在进行高额交易时多有不便。
为了取代铜币，瑞典便发行了斯德哥尔摩银行券——这也是欧洲首次使用的纸币。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世纪多，受到银行或国家担保价值所发行的兑换纸币，也逐渐扩大了能使用的地域。
莉拉的词汇能力似乎还无法读懂这种近似律法的古板文体，她在以没什么把握的视线扫过纸币表面后，歪起了脖子。
“……？”
“你一副想问‘既然如此方便，那为何大家都没在使用？’的模样。这很简单啊，这个英格兰银行券，现在发行的只有面额一镑以上的纸币。由于面额过大，市井小民很难在生活中用到。况且，也有不少人讨厌纸币，不相信这种纸片可以拿去换钱。”
“我没关系的，您付纸币也可以。”
原本要交付十枚金币的状况，这下子只需递出两张纸币就能轻松搞定。沃恩觉得，虽然庶民几乎不会有用上的机会，但纸币的便利性确实可以保证。
为了进行打包，妲里亚捧起了大量的衣物，再次消失在店铺的深处。
在目送她踩着几乎要被衣物压垮的蹒跚步伐离去后，沃恩察觉莉拉的手上似乎正握着某样物品。
“你拿了什么回来？”
在听到可以挑一个喜欢的东西后，莉拉就慌慌张张地拿了东西回来，沃恩并没有加以确认。
受到关注的莉拉先是缓缓地眨了一次眼睛，接着拿起吊在脖子上的木板写了些字，然后露出有些犹豫的反应后，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放在木板上，递给了沃恩。
“怀表？”
放在木板上的是一个小小的怀表，银制的表盖上刻着一头做工精致的雄鹿，就只有鹿角的部分涂成了金色。
“这怀表虽然小，但看起来是男用的……”
话说到一半，他察觉了木板上的文字。
“请，收下。”
上面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莉拉把手探入自己的洋装口袋，拿出了另一个怀表。那是她来到家里的首日，从沃恩那儿获得的物品。
她将这个怀表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并将木板和上头的雄鹿怀表一并推给了沃恩。
“……”
沃恩先是张开嘴巴，随即又阖了起来。
在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情况下，他很难得地没有说出自己的口头禅“无所谓”。
沃恩说过，要她挑一个喜欢的东西。
然后她特地为沃恩选了一个怀表。
虽然不知道她是怀着何种情感挑上这个东西，但如今望向自己的莉拉的双眼，已经看不到首日所充斥的疑惑和恐惧了。
“啊……嗯……该怎么说呢。多谢了。”
他拿起了木板上的怀表。
莉拉正观察着沃恩的反应。
虽然沃恩没有明说“要挑给你自己用的东西”，但莉拉担心自己擅自采取的行动会惹得他生气。
的确，沃恩没猜到她会拿怀表给自己，这确实出乎意料。
不过，绝对不是让人不快的心情。
想不出该说什么话的他，就这么陷入了笨拙的沉默之中。
“……”
“……”
“噗啊，哈哈哈！”
打破这阵尴尬沉默的，是奇斯爆出的笑声，他看起来像是按捺不住似的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沃恩先生头痛成这个样子！啊哈哈哈！沃恩先生，你的脸好怪！还说什么‘多谢了’！哈哈！”
“吵死了。”
“居然能让沃恩先生露出这种表情！莉拉妹妹，你将来肯定会是个大人物！”
在察觉莉拉正直盯着自己看后，沃恩将怀表收进了口袋，然后对依然笑个不停的奇斯再次咕哝道：“你吵死了。”
……
通过奇斯介绍买完衣服的隔天，在太阳完全西沉之后，沃恩带着莉拉外出上街。
“会吃坏肚子的。”
沃恩对走在身旁的莉拉这么说道。
“……？”
莉拉抬起了脸侧起头，她身上的装扮已经和昨天之前大不相同。
由于绑了马甲，她的背脊挺直了起来，而包覆她身子的是奶油色的洋装。对于后腰的大蝴蝶结，沃恩原本觉得风格太过娇媚可爱，但穿在本来脸孔就端正得有如人偶的莉拉身上，却又奇妙地感受不到突兀感。
穿上有跟的靴子，让她的视线高度也比原本高了一点点。
不管是不想让收到的衣服弄脏而蹦蹦跳跳的飘忽脚步，还是因着好奇而张望着街上各处的动作，莉拉肯定都毫无自觉吧。
她以每天都在进步的工整字迹写下了文字问道：“您、什么、呢？”
“别盯着那些叫卖小贩的商品看，要是他们以为卖得出去而靠近的话也麻烦，那种有毒的食物你看了不会害怕吗？”
“毒？”
帝都的夜晚是明亮的。
这是因为街上各处设立的路灯将夜间的黑暗悉数驱散的缘故。
对于从小在帝都长大的沃恩来说，这样的光亮已是看惯的日常，但莉拉似乎尚未习惯，只见她有时会举目眺望摇曳的路灯火光。
据说德意志的王子造访帝都之际，以为这些原本就设得好好的路灯是欢迎他前来的排场，因而欣喜若狂——看到她这副模样，沃恩想起了这则谣传，并暗自认为这个故事说不定是有可信度的。
帝都同时也是一座不夜城。
在这段时期里，会营业至天明的店家已不罕见，甚至有些做着阴暗生意的店家会在白天歇业，到了晚上才如虫子般倾巢而出，像是主张夜晚才是自己的时间似的。
带着莉拉走在夜街上的沃恩耸了耸肩，以前经济条件更差时曾吃过那些的记忆浮上心头，让沃恩感受到整个喉咙收缩起来一般的苦涩感。
“那些在街上兜售的东西，大都不是什么正经货。”
只要有人走在街上即是商机——瞄准了这一点的叫卖小贩，就算在夜间也能瞧见身影。
他们现在也混杂在步道上头，人们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皮影戏一样，以一种奇特的均衡投影在建筑物的外墙上。
在帝都街上叫卖的物品，就算说是包罗万象也不为过。
除了食物和饮料之外，也有书本、杂志和衣物，甚至连贩售家具的人都有。
若是包含在街上徘徊的那些已决定好买主的妓女在内，那光是在帝都的街上，应该就能买齐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了吧。
不过，这样的评价必须加上一句”如果不在乎品质”才行。
“比方说……以你现在正在看的面包来说好了，和低廉的售价相比，那些面包看起来实在是白过头了，大概是加了明矾或是骨粉……黑心一点的家伙就算混入铅白也不足为奇。”
莉拉好像不知道什么是铅白，但还是对骨粉这个词汇皱起了眉头。
当然，铅白既然是铅的化合物，肯定会对人体造成不良影响。
“在路上卖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这种水准。卖咖啡的家伙卖的其实不是咖啡，而是用白刀豆滥竽充数的假货；在红茶茶叶里灌水，混入鳞木和黑莓的手法也是意料中的事；也有人拿硫酸伪装成醋来卖；至于葡萄酒则是加水稀释后，再加入焦糖或酒桶渣鱼目混珠。”
其实在谈论这些商品的用料之前，最大的问题是小贩们都不会好好保存商品，他们已经带着这些东西徘徊了一整天。
在帝都上空飞翔的鸟儿会落下鸟屎，煤烟也会乘风而来，马车卷起了尘土，食物若是沾到了这些东西，当然对身体也不好。
沃恩找了间就近的鱼贩，伸手戳了一下陈列出来的一条鳕鱼的肚子。
随着“噗噗”的滑稽声响，鳕鱼从嘴里喷出了大量的空气，它的肚子也干瘪得只剩下原本的一半大小。
这种在肚子里灌入空气的灌水手法，自然也屡见不鲜。
沃恩对生气的鱼贩随口应付了几句后，以像是在提点莉拉的脸色望向她。
“不是、危险、吗？”
“当然危险了，要是随便乱吃的话可是会出人命的。不过，要是没动过手脚，这些小贩也赚不了多少钱。若非贵族、绅士或是暴发户，想过上优雅的生活只能说是痴人说梦……哦，或许该把赌徒也列进去才对。”
就算能明白这点，但若是在空腹的时候闻到食物的香气，人会不自觉地感到食指大动，亦是真理之一。
所谓人类的理性就是如此靠不住的东西，也因为如此，如此不健康的帝都今晚也是热闹非凡。
“看起来，很，好吃。”
“我们又不缺钱，要买的话还是去正经一点的地方买比较好。如果到港口一带，那边的水准就和这里不同，会卖些品质有保证的食物。”
这时，前方传来了声响。
那是人们粗暴的欢呼声，以及像是与之交叠的沉重闷响。
对于听惯的人来说，应该很快就能察觉那是人以拳头互相殴打时所发出的声响。
“啊，又开打啦。”
占据了路边一角正举办的，是一场拳击比赛。
在寒冷的帝都里，这种以徒手发泄暴力所产生的野蛮热气似乎很快就传播开来。
拳击赌博的起源可说是极为单纯。
帝都能喝酒的地方到处都是，只要有人喝酒，血气方刚的家伙就会开始打架。
一旦开始打架，周遭的醉客们就会开始下注打架的胜负，而只要能藉此赚钱，就会有人做起这方面的生意。
由于起源相当粗暴，是以路边举办的拳击比赛几乎不存在任何规则。
三十秒内打倒对方就算赢——拳击就是如此单纯的打斗。
“都这么晚了，还真是有精神呢。”
明明聚集了相当多的人潮，但人们会自然而然地保持一段距离，让后来的围观者也能放眼眺望比赛的状况，可以说是相当奇特的光景。
沃恩从人群的头顶望去，莉拉则是从人群的缝隙间探看，以人墙围成的擂台上，此时正有两名女子打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