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牙左看看右瞧瞧, 露出茫然的神色。
左右两方的人都在向他招手,他不知该向谁回应。
左边,他的夜鸮父亲手里攥着糖,急切地向他靠近。右边长得一摸一样的人立刻伸拦住了他,警惕道, “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这是我儿子!”攥着糖的那位立刻还击, “你又是谁?哪里冒出来的!警卫呢?”
雪牙皱着眉头看他们争吵, 衣着、神态、用词简直一模一样。甚至两人各自都摸出了口袋里的糖,抢着要塞给他。
雪牙看了看糖纸,花纹和香气也丝毫不差。他把糖还回去,后退几步拒绝他们靠近。
“都别过来。”
他的后背刚贴到墙上,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仿佛空气中多出了一面棱镜,光在空气中两次折射, 小雪牙的身影模糊了一瞬, 从中间分开,成为一左一右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两个雪牙互相瞪着, 圆溜溜的猫眼先是透出震惊,随后变成对对方复制体的嫌弃。
场外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雪牙小朋友, 请指认你的家长。”
“雪牙家长, 请指认你的伴侣和孩子。”
阿笑站在原地。他的镜像对象完美模仿了他的动作, 双手插兜,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精光。
至少, 从外形上是完美的复刻。
“好啊。”他轻声嘟囔。“果然是这道题。”
他敏锐地察觉出他们一家已经踏进了虚拟测试的场地。
但是抽中这一题, 该夸设计者用心了,还是该慨叹宿命的轮回?
毕竟——阿笑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他还是只刚觉醒的小鸟的时候,同样的测试,他没有通过。
阿笑的模仿能力非常强大。他可以轻易学习模仿某个对象的言行举止,连不经意的小习惯都模仿得一模一样,独独不知道如何扮演自己。
而那次测试里,他的养父母用尽方法,也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将他与虚拟复制体区分开来。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真正独处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一个晚上。
留下的,大概也不全是正面的印象。
这个测试通常用来衡量分析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多用于孩童更换领养环境后,或夫妻关系濒临破裂前。
心理学家以测试结果为依据,决定是否介入进行心理干预。
可以想见,如果他们通不过这次测试,短时间内就别想带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一旦被归类为“失败的家庭组合”,势必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吧。
连自己都会对所谓的家庭和亲缘产生不自信与怀疑。
啧,这场景想想就让人不太愉快。
尤其是他已经经历过一回的情况下。
阿笑站直身体,将手从口袋中拿了出来,拈出兜里的一块糖。
因为捏得有些久,那糖有点被他捏化了。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他慢慢走到两个雪牙面前,复制体一丝不苟地跟上,和他的步速完全一致。
两个宝宝仰头望着他们,小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来。
他弯腰看向其中一个“雪牙”,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复制体则对着另一孩子做了同样的动作。
“哼。”被他摸着的这个孩子松开眉心,骄傲地瞪了另一个孩子一眼,转回头看他,“喂,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认不出。”阿笑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同样的问题在旁边进行着。
“凭直觉。”复制体回答,认真平视那个孩子的视线。那种仿佛在与重要伙伴进行心灵交流的气氛,比阿笑更像一个值得信任的父亲。“我的直觉是对的,是吗?据说孩子和父亲有天然的感应。”
听到旁边慈父式的对话,孩子扭过头来气呼呼瞪着阿笑。阿笑轻轻包住他的小手,啪地拍在自己的脸上,嘴角带着自嘲的笑容,厚着脸皮承认,“我现在,还认不出你。你生气是应该的。”
“如果我认错了,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无论如何,我爱你。”他低下头,带着点愧疚地,如同请问一朵易碎的玫瑰般,轻轻吻了吻掌心这只小手。
同样的话,阿笑的养父母也对他说过。
虽然那场测试后,因为不堪其扰的心理干预,以及与养父母间的尴尬气氛,他早早就离开家独立了。
连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养父母都无法看透他,阿笑只能耸耸肩,认清现实。
皮囊都是幻象。
他对很多人这么说过。
而多少人只爱那一幅皮囊。
背后一只手犹豫着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我觉得你是真的。”
“哦。”阿笑头也不回地说,“那你一定不是真的。”
肖水水复制体被噎了一下。
屏幕外,心理专家摇了摇头。
毫无悬念的,这家人的测试注定要失败了。
“老师,你为什么摇头呀?”一旁年轻的学生跟在老专家身边记录着。“他第二个判断没有错呀。”
在他们的观察视角下,复制人呈现蓝色半透明的形态。阿笑正握着复制体雪牙的手,拒绝了复制体肖水水的示好。
老专家放大了屏幕,指给学生看阿笑瞟向真雪牙一侧的视线。
“他的两个判断其实都没有错。这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老专家感叹道,“可是他辨认家人用的是纯粹的策略和理智,而不是感情。”
屏幕里,阿笑已经放开了复制体雪牙的手,起身走向了真雪牙。
“儿子。”他单手扶着膝盖弯下腰,向雪牙伸出手。
“他是怎么知道的……”学生惊讶地问。
“复制人毕竟是ai不是真人。”老专家淡淡说,“我们给ai下的指令是,尽可能模仿真实对象,降低他们相认的可能性。他只是利用了ai的这点漏洞而已。”
阿笑先随便选了一个孩子,并表露出了不动摇的态度。如果第一个选择是对的,ai会想方设法地阻挠他与孩子相认。否则ai会顺理成章吸引真孩子的注意。伴侣ai在误认为阿笑判断错误的情况下,也对阿笑表露了好感。
认错孩子,再认错伴侣,ai的目的可不就达成了?
正是利用了ai对指令的忠诚度,阿笑轻松分辨出了谁是真人。
“唔,感觉有点狡猾……”学生苦恼道,“这样算他通过吗?”
“还早着呢。”看过许多测试的老专家淡定地说,“我们测的情感和认知,并不是智商。他能用点小伎俩找到正解,可是他的伴侣和孩子能认出他吗?能与他形成情感共鸣吗?”
这个家庭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问题。
从孩子机场无人迎接,到家长莫名其妙地现身。
屏幕上,雪牙默默避开了阿笑伸出的手。
复制人阿笑立刻起身发起了还击。
他甚至学着阿笑“啧”了一声,“一个ai,打服你就是了。等你的计算内存溢出,就知道谁是谁是假了。”
有的时候ai想要模仿人,真的到了乱真的地步。这复制人说的倒也不全是大话,等阿笑真的把它打到内存溢出,测试时间也就用完了。
肖水水上前捞起两个孩子,避让到角落。
他也不能完全分辨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
他试探着说了一句,“儿子,今天我睡床?”回答他的两记清脆的小巴掌。
他把反应慢的那个小心地放下,虽然判断不一定正确,但同时抱着两个他的胳膊酸死了。
他把剩下的孩子换手抱着,空出那只手摸了摸特别疼的侧脸。这个力道,大概除了他儿子也没谁了。
“可以了。就这么结束吧。”屏幕外的老教授看着混乱的一幕,淡淡说。
倒计时还有半分钟,但看来并不能改变什么。
就算肖水水和雪牙误打误撞成功相认,阿笑也无法自证自身。
雪牙和肖水水都能试出本能反应,却没有人知道阿笑应有的反应。
善演者不见真我。
历史重来,他始终是无法被辨认的那一个。
老教授感慨地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手指拂过两位家长身份文档,上面不约而同地标记着“机密”。现有的资料厚度比他测试过的所有人都要薄。
“这家人的开始就蒙着阴云,未来的路大约也坎坷。”
——
“喵,”细细的猫叫声在窗外响起。
早上见过的橘猫以与体型不符的敏捷身手跳下树梢,跳上了二楼的阳台。
餐桌上,白乐游正努力把脑袋探进笼子,分享乌喆的鸟粮。
听到猫叫声,他警惕地回过头来。
眼镜男和男孩刚刚出门,关窗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扑腾着翅膀,连跑带飞了一小段,向水池边跳去。
橘猫扑进来时,乌喆警告地大叫了一声。
白乐游扑进了水池里,拧开了水龙头。
哗的一声,白色的水柱泛着泡沫从龙头里冲出来。
水声让橘猫的背毛炸起来了一些,躲了两步,隔着水池和白乐游对望。
隔壁电视的声音从敞开的窗外飘进来,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市民王先生今日午时发现了几种‘长得不一般’的小鸟,照片上传微博,甚至引来了林业局的点赞转发。那么王先生发现的究竟是什么特殊品种呢?请看今天的晚间新闻……”
城市的上空,两只体型明显缩水了许多的鹰隼,正在自由盘旋。
※※※※※※※※※※※※※※※※※※※※
在火车上打开折叠板,煮了一碗粮。
一条条看过评论,你们都还在大树上,春去秋来,树上鸣声不断。
有人踏进了大学的校园,有人已经是准妈妈啦。
祝福你们每一个人。
——
比起上半年,青溪暂停了自由职业,加入了一家新公司,开始了一个全新的值得期待的新项目。
忙是必然的,总是要付出才有回报。
但只要当天能挤出时间,就会尽量续写故事。
心底的故事满溢出来前,先放开一个小小的闸,让水流淌起来,让我们的生命树生长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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