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林解芳在柳霓裳离宫之后,落到了如此地步。
宣华看着林解芳未老先衰的面容,还有这殿里落魄的场景,不由动容,躬身道:“我替娘亲谢谢芳姨的仗义。对不起,都是我娘亲连累的芳姨……”
“不,我与你娘亲之间,谈不上连累。”林解芳忙扶住了她。“我本优伶出身,柳儿却对我一视同仁,情同姐妹。昔日我幼弟病重,全靠柳儿给我筹措的医资药费。若是没有柳儿,我幼弟坟前的草恐怕都有一人高,我林家早就绝了后。更何况,这些年,其实我什么也都没有帮上她……”
“你做的这些,已经足够了。”宣华摇头。
在尔虞尔诈的宫廷里,这些年林解芳能够保持初心不变,已是不容易。
她毕竟只是个乐工,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地替柳霓裳仗义执言。因为柳霓裳,这些年她处境艰难,也没有丝毫抱怨,反而还处处替她们母女着想。
这对她母女,已然是大恩了。
宣华又问了一些细节之处,林解芳也询问了她一些在宫外的经历。两个人说到激动处,哭哭笑笑,将这些年的经历全都说出来,天色已经快亮了。
宣华走出来时,两眼通红。
她没有放过所有她想问的细节,脑中却是添了更多疑惑。关于柳霓裳有可能的下落,仍是没有任何头绪。
云哲抱着剑站在廊下,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如何?”
宣华摇了摇头,小脸苍白:“云哲,我现在好累……”
虽说曾经也设想过很多可能,可宫廷的复杂仍旧超出了她的预期。今日她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充塞在她的大脑里,让她脑子涨得快要爆炸了。
“那我们先回去吧。”云哲抚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再也没有多问,抱着剑走下了台阶。
宣华回头看了看站在殿门处的林解芳,微鞠一躬,跟在了云哲身后。
“小宣儿!”忽然听到身后林解芳颤声喊了一声。
宣华回过头:“芳姨!”
“一定要小心啊!”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
“我会的!”宣华哽咽着点点头,却挺直了腰,走进了外面的风雪里。
远处传来了更鼓房的宫人打更报时的声音。已经卯时初了,此刻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睡得最深的时刻。
掖庭守夜的两个老太监早就睡死。他们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轻易出了掖庭。
两人一刻也不停留,脚不沾地地向东宫走去。
宣华一颗心七零八落,空空荡荡。风雪呼呼地灌入她的脖子里,她也毫无察觉。忽然觉得身上一暖,抬起头,看到云哲掀起披风,将她笼在了自己的披风下。
“谢谢……”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幸而遇到了云哲,每次伤心恐惧的时候,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依靠。这大概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云哲……”
“想哭,就哭出来吧!”云哲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叔!”宣华把头钻入他的怀里。他感觉胸口热乎乎的一团,那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泣不成声。“呜呜,云哲,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女孩儿的声音让云哲心中一震,不自觉止了步。
胸腔里有些异样的情绪溢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宫里步步危机,她要怎么样走,才能够保护自己?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云哲身体僵直,胸腔中有股热血冲腾起来,然而脑中那些纷杂的念头,却让他保持了理智。若有可能,他也不想走。但是……
“宣儿……”他声音喑哑地张了张嘴。
“对不起……我知道你难以回答……”怀里的人儿抽了抽鼻子,抬起了头。“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也不能那么自私。就好像,此刻让我离开洛阳,我也做不到……我自己做不到的,却让大叔为难,是我太失态了!”
“宣儿!”云哲心中千般滋味,心中有丝丝的心痛,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口。
雪地里,两个人影相拥而立。他抚摸着女孩儿的头发,轻轻搂住了她的肩。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踏雪声。
“有人来了!”云哲立刻警觉。
宣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云哲带着猛地后退,紧贴着靠在了墙边。
宣华侧过了脸,就看到另一条宫巷里走来一队巡夜的禁卫军。
两个人紧紧屏着呼吸,但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看样子,那些禁卫军巡夜的方向正是他们藏身的这条巷子。
夜晚宫禁时分,在宫中走动的宫人以宫规论处,乃是重罪。他们两人的身份本就可疑,若是被巡夜的禁卫军发现,可谓非同小可。
那禁卫军巡夜的队伍至少也有二十余人。云哲此刻又受伤,若是硬闯,也没有丝毫生机。
宣华心中一沉,就在这时,感觉云哲骤然松开了她。
“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他们。”耳边传来云哲的低语声。
“大叔,不要……”她想反对。但还没有来得及拉住云哲,云哲已经按着腰间的剑大步走了出去。
毫不意外,云哲一出现,就引起了那队巡夜禁军的注意。
“什么人?”一声厉喝,顿时杂乱的脚步声从雪地里踏过。二十余人的小队小碎步跑过来,一拥而上,将云哲紧紧围在了中央。
一时间刀剑齐拔,明晃晃的利刃都指向了云哲。
“别紧张,都是自己人……”云哲手里拿着侍卫的腰牌晃了晃。
随后赶来的禁军首领听到这个声音,脚步骤然停顿。
“是你?”一个冷冷的声音咬牙切齿道。
宣华不由打了个哆嗦。这个声音她当然不会忘记,那日若不是太子司马俊,云哲已经被这个人带走了。萧雍?这队巡夜的禁军首领竟然是萧雍?
云哲听到那个声音显然也很意外,然声音却依旧轻松:“原来是萧将军哪。瞧,总算来了个熟人!大家伙儿都放松点!”
如今夜色黑暗,那些巡夜的禁军依稀见他穿一身禁卫军的衣服,又见他点名就是萧将军,显然是熟识萧将军的,不由也松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萧将军,怎么?老熟人见面,是不是应该好好聊聊?”云哲此刻似是还颇有心情,竟是向萧雍的方向又走了两步。
萧雍冷哼了一声,向身边的禁卫军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将军……”旁边他的亲卫似乎有些不解,低声提醒他:“即使是熟面孔,但深夜孤身在此,很有蹊跷……”
萧雍挥了挥手:“啰嗦什么,让你退你就退!”
“是!”那人警惕地盯了云哲一眼,带着手下的禁军们向巷子里退去。
萧雍缓缓向前几步,与云哲面对面。
“说罢,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他沉声道。
宣华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萧雍性格冷硬桀骜,在军中有铁血将军之称。上次云哲从他手里逃走,按他的性格,他应该恨死云哲,再次相遇,只怕马上拿下云哲归案。可如今,他怎会将上次之事按捺不表,反而还有心情与云哲单独会面闲聊?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多谢将军手下留情。”云哲淡淡一笑。
“本将军不是想对你留情。”萧雍却冷笑。“本将军只是怕你破罐子破摔,连累了我萧家几百口人命。”
“你放心,我云哲岂是那种人?”云哲悠哉一笑。“这趟来洛阳,若不是靠你萧家家主的斡旋,我在洛阳的行事也不会那么容易。我感谢你们萧家还来不及。”
“你知道就好!家主就是心太软,否则又怎会留下今日之祸根?”萧雍语声刻薄。“我们萧家对你们已是仁至义尽,我希望你最好适可而止!否则……”
“否则如何?”云哲淡淡道。
“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萧雍一字一字道。
“萧将军何时曾对我客气了?”云哲忽而讽然一笑。“自我来洛阳,你就处处想致我于死地。上次在宫门,若不是太子忽然出现,我现在恐怕已经落到了你的手里。我原本以为萧将军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你才是萧家最蠢的!”
“你……”
“我云哲并非是你萧家人,你何必处处把我当假想敌?要知道,在整个萧家,真正对你有威胁的人,绝不是我,而是你的七弟啊!”云哲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笑道:“你不过是家主过继来的二房之子,而他才是家主唯一的嫡子!”
萧雍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却是凌厉道:“你休得挑拨我们兄弟!”
“挑拨不挑拨,你心里有数!”云哲洒然笑道:“萧家之事,与我何干?只不过你今日放我一马,我卖你一个人情!从此之后,你我两清!”
“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萧雍冷硬地道。
“我记住了。但你也记着,带着你的人走远点!”云哲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黑夜里,萧雍的大麾灌满风雪远去。
云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队巡夜的禁卫军也改道远去了,云哲才对黑暗里的人柔声道:“已经都走了,出来吧。”
“大叔,萧家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里?”宣华牵住他的衣角问。
“都是一些陈年往事罢了。”云哲低头笑了笑。
顺利地回到了东宫,刚进宫门,却发觉整个东宫的氛围有些不对劲。整个皇宫一片寂静,处于睡眠中,而东宫所有的宫人似乎都还醒着,只见平日的那些熟面孔,此刻全都聚集在了长生殿外。
云哲不便过多露面,先回了房间。而宣华换了衣服后,专程去看了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