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头垂得更深，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更不敢开口。

“看来，本公主今日赏你，却是赏错了……”宣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然而伸出手去，收回了刚才给春柳的赏赐品。刚有此动作，便看到旁边的夏荷瞥了春柳一眼，眼中有同情的神色一闪而过，便道：“夏荷，你以为如何？”

“奴婢不敢妄言。”夏荷被点名，连忙缩肩垂眸。

“说罢，不用躲躲闪闪。”宣华直视着她。“你可是认为，本公主蛮不讲理？”

“公主恕罪，奴婢并无此想法。”夏荷摇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据奴婢所知，春柳入宫前，家里的三个幼弟个个儿都是由她亲手带大的……”

“这又如何？”

夏荷微叹了口气：“当时事情紧急，二皇子遇险，春柳奋不顾身去救，或许并没有多想，只不过基于她从前照看孩子的本能，不想看到孩子出事。”

“所以呢？”宣华似笑非笑，紧盯着夏荷。

“春柳救人，或许并不是为着做奴婢的本分，却是顺从了她内心的本分。或许这样说并不合公主的意，但奴婢以为，这样才难能可贵……”

“所以，其实你还是认为本公主蛮不讲理？本公主收回了赏赐，你认为赏罚不明？”宣华嘴角一勾，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夏荷看到那笑意，正自忐忑，便见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漾开，在夏荷还愣着的时候，接着说道：“本公主觉得，刚才那赏赐，的确赏错了。因为实在太俗气了些！即日起，春柳你便去照顾二皇子吧。这就是我给你的赏赐。像照顾你的弟弟那般，照顾二皇子。”

其实从一开始，宣华只打算重赏春柳些金银之物。但听到春柳情急下说出那句实话，她却改了主意。就如夏荷所说，春柳救人的动机正因为是她的本能，才更是难能可贵。虽说她笨拙，但心地却是善良的。这样一个人，放在司马衡身边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她是放心的。

她要在宫中站稳脚步，未必能面面俱到。在司马衡身边放一双眼睛，她才能通过春柳时时了解情况。善良单纯的人，不容易作坏，即便作坏，也更容易看出端倪。

“本公主给不了你们太多的好处，但二皇子能！”

最后一句，声音虽低，近似耳语，却叫人听得叫人心中一惊。

夏荷身躯微震，抬起头来，正撞入宣华一对明亮如星子的眼睛里。刹那间，某种情绪波涛汹涌地自心底涌起，但不过瞬间而已，她仍是垂下了头，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但那抹表情，却正好被宣华收入了眼底。

夜深人静，宣华回想着这个表情，心中颇有些意味。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夏荷倒也不是不能干。她做事极少出错，只是缺少主动性。任何事，须得宣华吩咐了，她才会去做。若是宣华不吩咐，她是决计不会想到主子的前头，更别说站在主子的角度为主子排忧解难。她这种态度让宣华又费解又恼火。

若像是春柳这般，的确天生木讷倒也罢了，她也不会像此刻这般耿耿于怀。

不过今日，夏荷罕见地为春柳抱了一句屈，说出的这番话，倒让宣华刮目相看。由此可见，她不是个驽钝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至少比她所预期的更要出色些。但虽是这样，她却仍旧不确定夏荷是怎样一个人。

若今日奋不顾身救皇弟的是夏荷，她倒是能放心地用她，至少她可以当做她在表忠心。可此刻这般，虽说她比她预想的更聪明些，她却不能给予她信任，做起事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想到此，宣华暗暗叹了口气。她的确得尽快培养几个左臂右膀。

次日，她带了夏荷，准备去内府挑选司马衡的贴身小太监。将要出门，却看到花嬷嬷迎面走了过来，花嬷嬷的身后跟了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是杨皇后宫里的人，奉命来给她送帖子。宣华接了帖子一看，不由惊愕：“赏梅宴？我和皇弟都要去？”

“是的，二公主。”皇后派来送信的不过是个寻常杂役小太监，态度毕恭毕敬：“今日皇后娘娘兴致颇好，是以想热闹热闹。不但宣召了二公主和二皇子，另宫中其他的公主，还有一些宗室子弟，也都得到了宣召。”

“明白了。多谢小公公。”宣华赏了他一块银锭子，打发他先回去回话。“劳烦小公公回去禀报母后，我和二皇弟随后便来。”

“二公主想必很为难吧？老身还以为，二公主会借故给推了。”看花嬷嬷一直没开口。此刻着那小公公离开的背影，不由似笑非笑看向宣华。

“冉嬷嬷亲自将他带来这里，想必此事皇祖母也是知道的。既然皇祖母知道，那想来并无大碍。”面对花嬷嬷，宣华既不过分热情，也不会过于冷淡。“我姐弟回宫时日不短，也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

冉嬷嬷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让玉琴和玉棋跟着，想无大碍。”

太子死了月余，杨皇后一直郁郁寡欢，宫中也风平浪静。如今近年关，一个赏梅宴看似也很正常。但昨日皇后刚刚召见了林解芳，今日便有了这个赏梅宴，让宣华不得不多想。

“赏梅宴？想必是个鸿门宴吧？”她心中微微冷笑。

但该来的总要来，为了皇弟，她是不惧的。

既然是赏梅宴，那么宴会的地点自然在御花园的梅林，正是那日王子陵走过的那片林子。这个季节，梅花铺天盖地，红艳漫天。远远的便有清香直进入心肺。

宣华去得有些晚，树下的榻几上早就已经坐满了人。杨皇后坐在开得最艳的一树梅花下，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大袖衫，袖口绣着几朵金色的牡丹，素净而清贵，越发衬得她的肌肤苍白如雪。她两颊上敷了不少的胭脂，看来气色不错，但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疲色。

发髻上高高的九尾凤簪，垂下数根金质流苏，额上的金色鹅黄在流苏下若隐若现。看不清她的眼神，然而她唇中所点的艳色唇红，却让有几分迫人的艳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