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笔直地站在殿外，这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宣华当然知道，郑太后这是要在她姐弟回宫的第一日，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上一世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她在外面站了大半个时辰，整个人都冻僵了，及至后来终于被太后接见，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由此，她得了一句“蠢笨”的评价。

而上一世的司马衡么，原本已经打坏了脑子，这么一冻，滴泪横流，看起来更是痴傻。郑太后原本从未见过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孙子，便是这幅傻样子，当场便有些嫌恶。若不是需要他这个唯一的皇子来对抗杨皇后，恐怕自此再也不愿再见了。

所以上一世，她与司马衡在宫里的悲惨日子，其实在这一刻便已经注定了。

这一世她几乎提前了两个月进宫，倒也是蹭到了这么一个好处。如今的温度，虽有些冷，倒也不至于让她姐弟冻坏。更何况她早就有准备，提前和皇弟穿得暖暖的。现在站在这里，就当是看个风景，呼吸几口清新空气也罢。

天气虽乍冷，今日却风和日丽，两个人都是在杨家庄苦过的，杨继祖罚站不过是家常便饭，是以并不觉得难熬。反而对司马衡来说，四处一切十分新奇，正好看个够。

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出过杨家庄，哪里见过这样的气派？

整整齐齐的各色花木，仿佛画里才有的雕栏画栋，穿梭往来的俏丽宫女姐姐，无一不让他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阿姐，这……就是我们的家吗？”仿佛在梦中一般，他紧紧扯着宣华的衣角，有些不敢置信。

宣华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心酸，却笑着一把搂住了他。

“当然，你瞧……咱们现在所在的这里，叫长乐宫，是皇祖母住的地方。长乐宫有三个主殿，分别叫长乐殿，永乐殿，长生殿。咱们面前的这个殿，是三大主殿里最好看的永乐殿，皇祖母平日里就住在这里……”宣华一边指点着，一边颇有耐心地给她解释。

四周路过的宫女偶尔好奇地看她一眼，却没有人招呼她们。

站在殿外的花嬷嬷远远地瞧着她们姐弟，看了一眼外面的日晷，转身向殿内走去。

永乐殿内，郑太后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常服，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她如今近五十岁，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肤色白皙，面容饱满，眉目间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美艳风韵。

此刻她半眯着眼睛，舒展着一双腿，旁边两个年长的宫女用包裹了的小锤子，正细细地给她捶着腰腿。但郑太后却似是并不觉得舒服，两道眉头始终微微蹙起。

花嬷嬷轻手轻脚走过去，郑太后睁开半阖的眼睛，眼神略有几分凌厉。

“那对姐弟……可还在原地站着？”她忽而开口，淡淡地问。

“是，还在那儿站着呢，太后。”花嬷嬷躬身。

“可有怨恨之意？”郑太后按了按太阳穴。

“他们哪儿敢？”花嬷嬷不由笑了。“若不是太后，他们此刻怕是还在乡下受罪。说不得这条小命都没有了。如今太后将他们接回宫，怕是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怨恨于太后？”

“男娃倒也罢了，自小在乡下长大，怕也不懂事。可那女娃，真的没有一点怨恨之意？”食指摩挲着太阳穴，郑太后微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她离宫的时候七岁，会记事了……”

花嬷嬷脸色不由一滞，想了想，慢慢道：“瞧着倒是没有。”

“太后，尝尝今年的新茶……”气氛有些冷凝，旁边的钱嬷嬷适时地从煮茶的宫女那里端了一盏热茶上来。屋子里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茶香味，那茶汤煮得恰到好处。

郑太后接过，轻押了一口，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叹息一声：“人心隔肚皮，谁能瞧得见别人的内心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瞧着这孩子倒也不错。”钱嬷嬷笑着说。“虽说是乡下长大吧，却也没有沾染那些村妇的俗气，倒是个伶俐的聪明人。”

“若是笨拙些倒也罢了，最怕的就是聪明人。”郑太后晒然一笑。“哀家又不是没吃过亏。早就该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老了，也只想安生些罢了。”

“太后的担心，甚有几分道理。”花嬷嬷眼神微沉。“昔日，那个女人瞧着也是不错。太后给了她恩赐，扶持她登上高位。当年太后对她不可谓不好，可她又是如何报答太后的？或者，有其母必有其女，也未可知……”

“想必不会如此吧？……”钱嬷嬷还是很想为这对姐弟说两句好话的。毕竟这对姐弟也算是她张罗着接回宫的。若是她们在太后面前体面了，对她钱嬷嬷来说，也是有不少好处。但是她话未说完，却见郑太后不易察觉地又皱起了眉。钱嬷嬷知道太后不爱听，当即聪明地打住了话头，闭上了嘴。

“无论如何，总得先看看，不如太后先见见她们？毕竟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花嬷嬷是郑太后的陪嫁嬷嬷，比起钱嬷嬷终究是多了几分体面，便岔开了话题道。

“罢了，今日没有心情。改日再见吧。两个孩子的事，就由你们去安排吧。不必娇惯了他们。”郑太后摆了摆手，忽然之间觉得有些疲惫。

这件事情说起来，她还并没有考虑清楚。只不过时势紧急，不得不为而已。

“是，太后。”钱嬷嬷和花嬷嬷对视一眼，向太后躬身，便一前一后退了下去。

“既然太后不想见，不如把这对姐弟安排在咱们宫里最僻静的殿里，花嬷嬷瞧着静和殿如何？”一出殿门，钱嬷嬷便是笑道。虽是同为嬷嬷，显然花嬷嬷气势更高一头。

不过那也没有办法。太后的陪嫁嬷嬷里，如今只剩下花嬷嬷了。其他的嬷嬷都是进宫才选入的，虽也都是伺候太后多年的老人，但谁也比不得花嬷嬷与太后之间的亲近。

花嬷嬷却的确是事事为太后考虑周到的。她听了钱嬷嬷的话，摇了摇头，道：“这姐弟俩，不能养在一处。将那男娃养在太后宫，但那女娃……还是让她去凤央宫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