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态的夫人点了点头。那小厮也不多话,转身便走。那富态的夫人在中年仆妇的搀扶下,一声不发地跟在小厮身后,向悦来居的客院深处走去。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宣华放下笔,站了起来。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在她白玉般的脸颊映出一圈金色的毛边,让她的光滑的脸蛋明**人。
“阿衡,这些字你能照着样子描下来吗?”她侧过脸去。
“阿姐!”司马衡嘟起嘴,两眼亮晶晶:“衡儿不明白,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司马衡的年龄早到了启蒙之时。上一世宣华自己也不能识字断文,当然没有办法为他启蒙。可这一世,她有了上一世的基础,虽算不得才女,但也粗通文墨。既有这个条件,她自不忘随时教幼弟识字。这段时间,日日坚持,倒也小有所成。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视也。仪,仪表。这句话是说……连老鼠都有一张皮,有些人却不顾自己的仪表和脸面。人若连老鼠都不如,又如何活在这个世上?”额前的一束刘海垂落下来,宣华随手将那碎发别在了耳后。
这篇诗经里的相鼠,于她来说,是颇有感触的。是以解释起来,也是信手拈来。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你看连这黄鼠还有牙齿,知道羞耻。有些人却有亏于德行。人要没有德行,不去死还等什么?”
“阿姐……”司马衡见宣华讲解着,眼神中却忽然露出讥讽神色,不由瞪大了眼睛。
却见宣华嘴角一勾,红润的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阿衡,你若不明白意思,就想一想杨家庄的杨继祖……他贪财贪利,苛责下人,没有长者之忠厚,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是不是就连老鼠都不如?”
司马衡最怕的就是杨继祖,听阿姐这么一说,顿时也颇有同感,连忙点了点头。
司马衡这个年龄正是记忆力最好,学习速度最快的时候。宣华讲的浅显易懂,这首诗虽然并不短,但这么一解释,他竟是全都懂了。跟着宣华念了一回,嗓音亲润,朗朗上口。
“不错,我再给你誊写一遍。你看着我如何写,对照着笔画描写下来。”宣华运力提笔,为了让司马衡看清楚,她这一次写得十分缓慢,一笔一划将那首诗又写了一次。
刚刚写完,却觉似乎有道目光盯在了自己后背。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窗户外面,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人。从敞开的窗户口看出去,她不由一怔。
那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圆脸蛋,长得珠圆玉润,与郑太后略有几分相似。
她穿着一袭浅青色绣着云纹的碧霞罗,袖口上绣着浅白色的百合,衣料质地极好,低调却带着富贵。峨眉淡扫,面上未施粉黛,只在厚厚的耳垂上缀着一个圆润的东珠,整个人看起来雍容端庄。这妇人,可不正是郑太后的侄女儿、萧氏长媳郑素君?
郑素君长得很有福相,很得郑太后欢心。上一世郑太后在世时,她时常进宫给太后请安。虽跟宣华并无太多交集,但宣华对她,却是印象十分深刻。
宣华打量郑素君这一刻,郑素君也在细细打量宣华。
这一世宣华还认得郑素君,郑素君却不认识宣华。
隔着窗户,她早就瞧见了宣华在给幼弟讲解相鼠的场景。少女体态灵动,虽言辞颇为犀利,举止却并不粗俗,反而有几分雅致,并不像是个自小在乡下长大的粗鄙丫头。
如今宣华转过身来,只见那小娘子身穿一件青白色的清淡衣衫,样式普遍。乌黑的头发只是简单挽了个反绾髻。未施脂粉,也未佩戴首饰,然眉眼间却明艳俏丽。
郑素君看着看着,不由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看来钱嬷嬷所说没错,这丫头倒是不俗,竟全然不像在乡下长大的。这一身打扮虽然并不出挑,却也并不显得小家子气。
再看向她身边正在执笔认真誊写诗词的司马衡,她的眼神不由变得柔和。
那小儿郎剑眉虎目,已有小小男子汉的英武。阳光下,他认真写字的样子,叫郑素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孩子。若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也是五岁多了,怕是跟这小儿郎差不多的样子吧?一瞬间,郑素君微有些失神,心中泛起隐隐的刺痛,一颗心却是霎间软了下来。
想起自己这个临时的差事,她不由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也都是可怜人。没有再犹豫,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宣华从见到郑素君那一刻起,就处在震惊里。此刻“笃笃笃”的敲门声让她猛然回过神来,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厉害。这萧郑氏的出现,比她预想的实在要早太多了。
此刻的她,自然不知道,她离开杨家庄后,杨家庄出了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直接催化了郑太后和杨皇后之间的矛盾,从而间接地让郑太后更加迫切地需要将她们姐弟握在手里。
所以郑素君一点儿也不敢耽搁,刚一出宫,便即刻来了这里。
“这块玉佩,可是钱嬷嬷送你的?”郑素君从怀里掏出一只玉佩,开门见山。
宣华看到了那个玉佩,眼睛微亮,轻声道:“正是。钱嬷嬷离开后,怕我姐弟受杨家人欺辱,是以将玉佩送给我,好叫那些乡下的村妇有所顾忌。”
“你们姐弟收拾下东西,跟我走吧。”郑素君颇有威仪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与郑太后的凌厉盛势不同,她虽是萧家长媳,但与丈夫的婚姻上并不太如意。在宣华的印象中,她终日沉默居多,不过做事却是稳妥的。
她没有多说话,说完这一句,便后退到门外,静静地等着她们姐弟。
如此干脆利落,倒是让宣华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迟疑了一下:“却不知去哪里?”
“自然是去你们姐弟该去的去处。”郑素君带着挑剔的眼神扫了一眼他们所住的房间,眉头微微一皱。“堂堂的天家贵胄,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闲杂东西,也都不必带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