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气候渐冷,转眼已是入了冬。
洛阳萧氏成国公府的书房里,气氛便如冬日般的肃杀。书房房门紧闭,老成国公萧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用质询的眼神凝视着长子萧翎:“的确是宫中之物没错。从何处得来?”
“有人将之送至府邸看门小厮处,说是宫中之物,务必交到家主之手。”萧翎面色庄重。
“这玉佩并非是稀罕之物,不过老夫依稀瞧着似是太后的旧物。”萧庄左右翻看了下,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有抹异色闪过。“送物之人,可曾说过什么?”
“那小厮说,送玉佩之人并未多说,只说家主见了这个玉佩,一切便知。”萧翎垂着手道。他虽然已近中年,但在老父面前却恪守孝道,素来行止严谨。
“一切便知?”年过半百的老成国公眼中忽而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倒是个聪明的!”
萧翎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却没有说话。
“翎儿你如何看?”冷不丁老成国公看向自己的长子。成国公近六十余岁,精神却矍铄,一头发丝虽然已经银白,但梳成道髻,清癯儒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化外之感。
反倒是正当壮年的萧翎,两鬓却已经有了些霜华,因刚刚下朝来,一身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虽气质隐隐有些沉郁,但那身一品朝服却让他整个人瞧着十分稳重。
听得老父询问,萧翎稍一沉吟,便道:“一个月前,太子病情恶化,郑太后曾派人去过长安城外的庄子。而半个月前,从宫中传来了一个消息,据说长安城外的那个庄子……似乎出了些事故。孩儿不知这两件事,与这个玉佩是否有所关联。”
“那这件事,翎儿你待如何做?”老成国公两眼奕奕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这几年原早就将一摊子家事全都交给了自己的长子,自己只管颐养天年。若不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原也是不打算过问的。
“既然这玉佩是宫中之物,当然是呈交入宫。”萧翎淡淡地道。“素君有些日子没进宫给太后问安了。孩儿会让她入宫瞧瞧太后,顺道将这玉佩送还给太后。”
萧氏,乃陈楚名门士族之家。从萧庄起上溯九世,萧氏各代皆有人出仕二千石以上的官职,并且都以清廉有德著称。萧庄的妹妹萧氏嫁与大楚开国皇帝司马师为妻。
萧氏初嫁时,司马师还是前朝权臣楚国公。后司马师受禅称帝,建立大楚王朝,立萧氏为后。而萧庄因有扶立之功,被进号为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进爵为郡公。
萧氏兄妹一为国公一为皇后,可谓风光无匹。
只可惜萧皇后早逝,并没有留下子嗣。司马师十几个皇子为争皇嗣,斗得头破血流。萧庄这庄郡公并非是喜好弄权之辈,置身其外,倒是因祸得福。
一朝天子一朝臣。司马师薨逝之后,司马煌继位。昔日开国所封的五公十八侯,因参与皇嗣之争,清算后不过剩下三公七侯。而萧家这超然事外的庄郡公倒是升一级变成了国公。而皇帝生母郑太后将娘家侄女郑素君嫁与了萧庄长子为继室,倒是又与太后结了这么一亲。
萧翎从父亲书房出来,果然叫来了自己妻子郑素君,简单地交代了一番。郑素君便拿了那玉佩,虽不知所以,但还是按照丈夫的吩咐,自是进宫去给郑太后请安。
萧府女眷的马车从后门出来时,萧府旁边的一条巷子里的一棵柳树上,一个嘴里咬着根柳枝的少年眼神一亮,呼啦从树上跳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这个少年当然正是落魄皇女司马宣华装扮的,她性子野,扮起顽皮的少年毫无障碍。
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她也便放下了心。
她相信,只要那郑素君将玉佩呈给郑太后,郑太后定会有所反应。
之所以选定萧家,除了郑素君和郑太后的关系外,也是因为萧氏一族从来超然物外的立场。昔日皇嗣之争,萧氏并未参与。而如今太子之位,萧氏也并不关心。正因为如此,宣华不用担心自己选错了立场,毕竟她上一世对朝政毫不熟悉。
她是五天前才来到洛阳的。因为那场风寒,她被困在长安的小破客栈里耽搁了七八天。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无意间耽搁了这么久的日子,实在让她懊恼。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养病的这段时间,却是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发生在杨家庄的一件事,让郑太后震惊,让杨皇后震怒,更加重了郑太后和杨皇后之间的裂痕。
宣华回到教坊司附近的悦来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手中银钱宽裕,她在城中逛了一圈,将好玩的好吃的买得自己拎不动了,才打道回府。她对皇弟司马衡始终有种亏欠感,如今就忍不住一个劲想补偿。
悦来居是教坊司附近最好的客栈。
昔日娘亲带着她和阿衡艰难度日时,住着教坊司附近暗巷里的房子,终日阴暗潮湿,不见天日。那时她带着弟弟,时常仰望着正对着自家大门的这个雕栏画栋的客栈。
如今再次回来,那些遗忘了许久的记忆渐渐苏醒。
“阿衡,你瞧这里,可否还有印象?”站在阑干前,宣华抱着阿衡,俯视着昔日的暗巷。
晚上的洛阳万家灯火,那暗巷却一片漆黑,带着几许被尘世抛弃的冷淡与凄清。
司马衡手里抱着一个糖人儿,乖巧地摇了摇头。
“你那个时候终究是太小,哪里懂得这些呢?”宣华叹息道,不由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娘亲为了养活我们姐弟,曾经在外教坊当过乐师呢……”
娘亲柳霓裳,乐户出身,因技艺出众,被选入内教坊为乐女。乐户虽然是身份低贱,但内教坊的乐女比起外面寻常的乐户,却身份不低。比起寻常百姓,更是有诸多体面。
后来被贬出宫,为了生存,柳霓裳入了外教坊为乐师。外教坊虽然不比内教坊,但有精湛技艺的乐师,糊口倒是足够。虽是比不上寻常百姓,却也是靠手艺为生的。
只是教坊除了内教坊和外教坊之外,还有个韶华院。韶华院也属于教坊,却是官家妓*院,里头的伶优虽是分为清倌人和娼*妓,却是真正的贱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