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两个人,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纠缠在一起。
火折子的微光下,宣华颤抖着慢慢走近,不由发出短促的惊叫。
那青衣少年被一个黑衣壮汉压在地上,整个身体都躺在了血泊中。而那黑衣壮汉仆倒在他身上,背上深深叉着一柄象牙色的利器。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皆不知是死是活。宣华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大叔……”她颤抖着喊了一声,抓住了那黑衣壮汉的领子,想把他从那青衣少年身上拖下来。然而才这么一动,那壮汉发出一声呻吟,竟是悠然醒了过来。
宣华举着手里的火折子,陡然间看到了那壮汉的脸,不由发出尖叫声。只见那人深目高鼻,一脸髯须,果然是个匈奴人。“啊——”
前生今世,新仇旧恨,震惊和恐惧同时从心底涌将出来,眼见着那匈奴人似是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宣华一股热血冲出头脑,整个人向他背上扑上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伴随着那声惨叫,那象牙色的利器彻底贯穿了那人。那人痛极之下,抡起了拳头,砸向扑在自己身上的那始作俑者。
宣华虽然双腿发软,然眼明手快,动作敏捷,翻身就一滚,带着阿弟早就滚到了一边。那匈奴人一拳头没有砸中,在大吼声中血流如注,登时毙命。
被摔到不知什么地方的火折子熄灭了,洞中又是一片漆黑。
惨叫声陡然间止歇,洞穴中又恢复了死寂。宣华喘着粗气,瘫软在地,胸脯急剧起伏。刚才那一瞬,但凡那匈奴人还有些力气,她今日怕就小命不保了。
可刚才做出那个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自从经历了上一世的匈奴兵乱,她心中就对这个野蛮的部族有了阴影。因此才在受了刺激之下,无意识地爆发出那样的力气。
宣华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燃起了一个火折子。
只见匈奴人的尸体软软地倒在一边。而那青衣少年,却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宣华揪紧着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那少年摸过去。颤抖着伸手在他鼻息前一探,发现他虽然呼吸微弱,却还有气。
她心中一喜,忙去推他:“大叔,大叔,你醒醒!”
然而那青衣少年却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用火折子在他身前一照,只见他胸前的伤口裂开了,而且后背和腿上又添了几个血窟窿。虽说还有呼吸,但却微弱得似乎马上要断了气。
“怎么办?怎么办啊?”宣华心中涌起一丝恐慌。虽然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这里。不,是绝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宣华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手脚利索地解开了绑在司马衡身上的布带,她将一直背负着的阿弟放在地上。用那带子的一头绑在他的腰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对不起了阿衡……”她低下头来亲吻着弟弟。“你拉着这根带子,紧紧跟着阿姐走。不要害怕,阿姐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出这里的!对不起了……”
将那少年从地上扶起来,宣华咬着牙将他背在了背上。
那少年的身体很结实,身躯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宣华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压得矮了半截,甚至能听到骨骼格格地响。她紧咬着牙关,向前走去。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大地上,雷声轰隆。
树林里,一个矮小的身影慢慢走出来。走近来看,那矮小的身影是个不过十余岁的女孩子。她背上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而肩膀拖着一根用树藤编成的绳子。那绳子深深地勒进她肩膀的肉里,显然她用绳子拖着的东西很重。
不过半日的路程,宣华却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从山中走出来。
那素不相识的青衣少年始终昏迷不醒,她屡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把他放弃。但是真正将他放弃时,却又生出不忍之心。就这样,她走走停停,硬是用树藤编成藤网,将这个体重是她几倍的男子给拖了出来。
再往前,就是长安城了。
她站立在雨中,从山坡向下眺望,可以遥遥看到远方繁华的景象。上一世,她从长安城路过,只是掀开马车帘子轻轻一瞥,对这里没有太多印象。
然而,内心仍是抑制不住地欢喜。“阿衡,阿衡,我们到长安了……”她轻唤着背后的孩子。司马衡身上盖着宽大的雨布,那是她行李中唯一遮风挡雨之物。
“阿姐,我饿……”背后的孩子轻轻动了动。
“再往前去,我们找个挡雨的地方,再好好吃一顿!”
幸而她逃跑的时候带的干粮多,这三天尽量省着吃,存粮还算丰富。
她转过身,看了眼仍旧昏迷不醒的青衣少年,不由微蹙眉头。
虽然她用树叶来遮挡了雨水,但少年已浑身已湿透。
走出鬼洞后,她帮他处理过伤口。伤口包扎得很好,但无奈实在受伤太重,她必须得尽快找个救命的郎中。
“……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知道你的身份,更不知道你来自哪里?可我却没有办法不管你,就当是上辈子我欠你的罢。”
她蹲在那少年身边,雨水顺着她的额发留下来,滴在了那少年的脸上。她伸手拂开那滴水珠,那少年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大叔,你醒了吗?”她惊喜交加。
然而那少年却仍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一阵马嘶声从山下的马道上传来,透过路边的灌木丛,宣华看到下面有十几骑身穿黑衣的武士骑着马从马道上疾驰而过。那些骑士身上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官家人。
两天过去,杨家人没有找到她,肯定急得一团糟吧?却不知杨继祖有没有把她逃走的消息告诉杨皇后。想必,这一家子现在过得很煎熬吧!
想起那刻薄的杨家人此刻定是鸡飞狗跳,宣华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他们杨家人,欠她的实在太多。她不着急,且留着慢慢讨回,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雨似乎越下越大,天地间弥散着雨雾。下雨天,泥泞的小路比起山道更难走。山上被草覆盖的地方,拖着的重物可以直接从草上滑过。而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那用树叶编织的藤条不多久就磨损得破破烂烂。
宣华低着头,正一步一步向前走,身后不知道从哪里驰过来一辆马车,越过她疾驰而过,泥水溅在她的脸上,糊了一脸的黑泥。
她伸出湿哒哒的袖子一抹,还来不及骂人,又是几辆马车从远处驰过来。那些马车也都跑得飞快,毫不例外地溅了她一身一脸的泥水。
“混蛋……一群土匪,恶霸!”在乡下长大的宣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但弱小的她,除了骂几句,却又能怎样?
她恨恨地用手抹着脸,没有察觉最后一辆马车突然掉过头来,停在了她的身边。“小娘子,你这是打哪里去?”
“你管得着吗?”她没好气下意识地一声喝。然而喝骂完她马上觉得不对劲。刚刚那声音,为何隐隐有种熟悉之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