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将她带到一片肃穆的宫殿区。
眺望着那熟悉的建筑，宣华心中的震撼无复以加。这是宫内的宗庙区，眼前那肃穆庄严的宫殿，正是司马氏宗庙。
“为何带我来这里？”她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冲了上来，似乎有什么预感，心里有些恐慌，手脚有些发软。“不是带我去寻柳霓裳吗？”
景莲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柳霓裳就在这里。”
“可……你不是说，柳霓裳已经被逐出宫了？”宣华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问。
“后来她又回来了。出宫时，她怀着身孕，带着长女和你的阿姐喜梦，可回来时，便是孑然一身。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见过她一面，但她似乎对往事并不愿多说。”景莲道。看得出，她说这话时颇有些情绪。
宣华心中微微一动：“那你可知道她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为何又回了宫？”
景莲摇了摇头：“她并不愿说。无论问什么，都缄默不语。”
“这是为何？”宣华喃喃道，颇有些忧心忡忡。
想起教坊司那跟柳霓裳颇有些相似的女子，那显然是被人为放置在那里作为障眼法。而实际上，真正的柳霓裳竟是在皇宫里。那么这么多年，她为何从未寻过自己呢？想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在这里，行动被限制了自由。
带着一脑子的迷雾，宣华跟着景莲向宗庙潜去。
皇室的宗庙是整个皇宫之中最神圣的所在。虽然此处平日并没有人来，但守卫仍颇为森严。两个人伏在屋顶上，只见宫殿里不时有穿着金甲的侍卫巡视。
景莲行动敏捷，利用侍卫巡逻的空隙，带着宣华慢慢靠近。
又躲过一组侍卫的巡视，景莲带着她飞跃到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如同宗庙其他的建筑一样，肃穆而庄严，院子墙壁是用青石垒就，高大如同监牢，冷冷清清，没有丝毫的人气。宣华左右扫视了一眼，怔道：“就是这里吗？”
景莲没有回答，而是侧着耳朵似乎在倾听什么。过了片刻，她将宣华一拉，两个人退到了一个角落。这时听到院门处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什么人？”
宣华心里一惊，猛地屏住了呼吸。景莲抓住她的手，一动也不动。
两个人都紧张地贴在阴暗的墙角，这时听到门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我，奉太后之命……把门打开吧。”
那个声音苍老沙哑，宣华觉得十分熟悉，上一世她定认识这个人。
接着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宫装的老嬷嬷稳步走了进来，顺手将院门掩上。今夜月色朦胧，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虽然依稀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但宣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个老嬷嬷是太后身边得意的老人儿，姓孙，人称孙嬷嬷。
宣华疑惑地看着她，孙嬷嬷来这里做什么？莫非娘亲柳霓裳重新入宫，跟郑太后有关。
只见孙嬷嬷向那排冷清的屋子走过去，叩了叩门。宁静的夜里，那叩门的声音显得十分空旷。但她叩门之后，屋子里却没有任何人的回应。
不过孙嬷嬷却似乎习惯了，显得很有耐心。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屋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略带冷清的声音道：“进来吧！”
虽然只说了短短三个字，虽然那语气和语调跟记忆中的声音有些不一样，但宣华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娘亲！娘亲果然在这儿！”这就是娘亲柳霓裳的声音。
她浑身都在发着抖，太过激动，如坠梦中，两只腿都在打颤。
景莲轻轻一按她的肩膀，带着她向那排房屋靠过去。没有费多大的力气，景莲带着她上了房。揭开一块瓦片，屋子里的情景便映入了眼帘。
黯淡的灯光下，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孙嬷嬷靠在门上，抱胸而立。而站在孙嬷嬷对面，是一个淄衣的女子，长发及腰，面色冷清。
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但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却让宣华相信，那个女子就是她苦苦寻了这么久的那个人——她的娘亲柳霓裳！
她鼻子一酸，眼泪夺目而出。
景莲察觉了她的异常，不由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异样的神色。
“孙嬷嬷，你又想告诉我什么？有话就赶快说吧！”柳霓裳面对着孙嬷嬷，语气冷淡里带着些嘲讽，脸上的神色俱是戒备。
听到这个“又”字，想必孙嬷嬷来这里不是一次两次了。
“老奴刚刚从杨家庄回宫，不过是按照惯例，奉太后之命给你带来一些消息而已。”孙嬷嬷声音里有些不怀好意。“你若不想听，大可不必开门。”
宣华听到杨家庄三个字，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她和皇弟司马衡已经逃出杨家庄大半年了，消息不可能还没有传到皇宫。郑太后若是已经知道她们姐弟逃走的消息，为何还会派郑嬷嬷去杨家庄？
“嬷嬷想说什么就说吧。”柳霓裳语气似是并不在意。“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莫非太后娘娘以为，如今仍旧可以用我一双儿女来威胁我？”
“嗬，是吗？……”郑嬷嬷微微一笑，一双锐利的老眼紧紧盯在她的脸上。
郑嬷嬷她人老成精，早就察觉到，刚才她说到杨家庄时，那女人虽然嘴里并不在乎，却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显然也很关注杨家庄的消息。她虽然假装冷淡不在意，其实心里却盼望着得到她一双儿女的消息。
她于是微微一笑，道：“有太后的恩典，你在此活得好好的，可你那双子女却过着奴隶不如的日子。你那五岁的儿子……不，过了年，他已是六岁了，像条狗一样的任杨家人欺辱。天寒地冻的，穿得像个小乞丐般地跟野狗抢食。”
柳霓裳低着头，看不出她面上是何表情，然而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震。郑嬷嬷看到她这幅表情，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
“可惜了，若不是有你这个娘亲，杨家那低贱的贱民可配如此欺辱他？”她微微喟叹了一声：“更惨的还不是他，却是你那十一岁的女儿！”
“我的女儿怎么了？”虽然竭力想冷静，但她微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郑嬷嬷看她的神色，目的已然得逞，面上却故作一抹可惜的神色来，啧啧道：“你没见过她，你不知道，她长得可真像你啊，就像是一朵美丽的花儿。只是，这花儿马上就要被糟蹋了……杨家那村夫的残废儿子看上了她，听说要收了她做暖房的。堂堂一位公主，却落得如此下贱，也全是拜你柳霓裳所赐啊！”
柳霓裳面色一变，终于无法再作冷淡，一把抓住了孙嬷嬷的手，尖锐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对待她？她是皇家的血脉，她是大楚的公主！她也是太后的亲孙女儿！你们为了折磨我，而如此对待他们，你们总有一日会后悔！你们一定会后悔！”
孙嬷嬷用力推开她，冷冷一笑：“想想清楚吧！造成这一切是谁？是你啊！”
柳霓裳被她一推，连推好几步，差点撞到了墙上。
孙嬷嬷走上前，逼视着她：“像你这种女人，太后本应该将你处死。可她看在奉銮大人的面上，留了你一命。如今，还给你最后一个悔过的机会！可你是如何报答她的？莫非那东西在你心中，比你那一双儿女还要重要？”
柳霓裳浑身颤抖地瑟缩着，双肩抖动，然而听到这话，她却一言不发。
“只要你告诉太后，那东西藏在哪儿，太后将亲自将他们接回宫，让他们恢复尊贵的身份。”孙嬷嬷靠近她，用诱导的声音：“莫非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儿女这一辈子毁在你的手里？若是那样，你即便是死了，又怎能安心？”
柳霓裳低着头，仍旧一言不发。
“如何？给我一句话！”孙嬷嬷期待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柳霓裳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清。
“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不顾儿女死活的蛇蝎女人！”孙嬷嬷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冷一笑：“但愿你不要后悔！”
孙嬷嬷摔门而去。
孙嬷嬷一走，柳霓裳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冰冷的夜，冰冷的屋子，她衣着单薄，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上，许久动也不动。屋子里的烛火跳跃着，那伏在地上的孤独背影，忽而发出压抑的啜泣。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蜡烛被吹得几欲熄灭，柳霓裳缓缓回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微微皱眉：“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景莲站在门口，微微侧身，将宣华让了进来。
看到宣华的那一瞬间，柳霓裳愣住了，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仿佛不可置信，她的嘴唇微微哆嗦起来。
宣华看着自己梦到过无数次，却从未看见她真实面貌的女子，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娘亲——”
柳霓裳浑身一震，身体顿时变得僵硬。她叫自己什么？她竟然叫自己娘亲？
而站在一旁的景莲愕然站住，怔怔道：“娘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