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师兄点了点头,迈步走近凉亭里。这凉亭虽四面漏风,但当中却有一个小小的铜炉。两人隔着铜炉坐下,宣华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道:“十七师兄上次说要给我瞧一样东西,却不知是何种东西?”
十七师兄从袖中拿出一卷有些发黄的卷轴来,递到了宣华身前。
“这是何物?”宣华有些奇怪地展开那卷轴,却看到上面却是一段段密密麻麻的文字。依稀可见,却似是记载着一个人平生的经历。
“这是罗浮山先祖传下来的一卷私密手札,里面记载的事与你的状况颇为相似。若姑娘想解惑,不妨看看这个。”
宣华低着头,仔细扫过一眼,心中便如惊涛骇浪。这部手札记载的是主人的生平经历,记载得十分详细。那上面的文字细小,密密麻麻,可见主人此生之经历,绝非寻常之事。她只看了一个开局,便已经被深深吸引。
“原来,在我之前这许久,就有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她喃喃道。
“不能往生之人,往往是机缘巧合,虽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一旦出现,却是逆转乾坤的大事。”十七凝视着宣华,表情有些凝重道。
“逆转乾坤?”宣华不由抬起头。
“不错,带着怨气不能往生之人,必须得将身上的怨气散尽,在这一世才能往生。所以这样的人一旦出现,是一件福祸难以预料的大事……”他看着宣华,眼神一瞬不瞬。“你如今入宫,正是为了复仇,是吗?”
宣华身躯微微一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十七师兄却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眼神明澈而慈悲:“我之所以主动提点你,是想帮你化解心中的怨气。前朝统一天下之前,乱世三百余年,百姓深受其苦。如今天下太平不过百年,我不希望天下重新搅入乱局。”
“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我要复仇,也不过是个人的恩怨。或许是十七师兄高估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小宫婢,哪有将天下搅入乱局的本事?”宣华苦笑。
低头翻看着那副卷轴,她缓缓道:“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所想的,不过是好好生活而已。这一世,我的愿望也很简单,我只想寻到我的亲人,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若果真是这样,那是天下苍生的福气。”十七师兄的眼神漾起一丝波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十七师兄看来跟司马俊的性格相似,但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司马俊所没有的悠然气质,让看到的人不但心安,而且心静。
“在遇到十七师兄之前,没有人知道我这个秘密。其实我一直想问的是,十七师兄是如何能够看透我的秘密?”宣华擎住了卷轴问。
那卷轴中所写,虽然对卷轴主人的经历阐述详细,却并没有记载往生之人与寻常人有什么区别。她重生一年多,遇到十七师兄前,从未有人看破过。
听闻到她这个问题,十七师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莫测的神情。
“寻常之人,我这双眼睛一眼便可以看出他的命运气数。但是不能往生之人,却看不出。”他幽深黑亮的眼眸凝注在宣华的脸上。“你的命运前途难测,却绝不会风平浪静。如今我只希望,你的出现是大楚的福气,而不是祸患……”
“但愿是福气吧。”宣华凝定了他。“再糟糕的运气,也不会比上一世更差。”
“为何这么说?”听到这话,十七师兄却不由一怔。
“因为上一世……”宣华看着十七师兄,不知道那些未卜先知的话能不能说出来。大楚的国运已经不足二十年了。上一世,父皇司马煌在世,尚能维持一个繁华盛世的假象。司马煌驾崩之后,整个帝国便已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世家大族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而匈奴和鲜卑对中原的富庶繁华虎视眈眈。
等到她的白痴皇弟司马衡即位,接过的一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再也架不住多方势力的夹攻,帝国终于分崩离析,而她国破家亡,屈辱而死。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隐晦地道:“一个腐朽的盛世,又能辉煌多久?”
“你的意思是……”十七师兄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他紧盯着宣华。宣华虽然没有再说话,他却从她眼里看到了一抹悲凉的答案。
他忽而刷地站起起来,显然这个答案让他受到的震动不小。
“宣儿姑娘,可否指点一些迷津?”
“天下大势所趋,或许谁也改变不了。”宣华也站了起来。
不是她悲观。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大楚国祚绵长,但实际上,她也知道大楚的内部有多腐朽。而未来,变数实在太多。虽然因她的重生,未来的大匈奴王挛鞮权被刺杀而死,但她并不认为死了一个挛鞮权,就能让大楚盛世长安。
十七师兄也默然。
两个人在凉亭分别之后,宣华带走了十七师兄的那个古代卷轴。那个卷轴里的内容实在太多,她不可能短短几日就能看完。
晚上,她在灯下看着这份卷轴时,忽然眼前的灯影一闪,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窗户边。隔着窗户,有人轻轻叩了叩窗棂。
宣华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收起了卷轴,打开了房门。景莲的身影携带着一股寒风,像一只敏捷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房间。
“说罢,告诉我,你要找的人是谁?”景莲已经换好了一身夜行衣。
“既然你在宫里十五年,你应该知道一个叫柳霓裳的妃嫔吧?”宣华试探着问。
景莲听了,脸色不由一变:“你要找的人是柳霓裳?”
宣华重生两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景莲脸上虽然布满伤疤,看不太出她的情绪,但刚刚她提到柳霓裳这个名字时,她的反应实在太大。宣华心底起了一丝狐疑,心中不由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她信任景莲,但是却不敢把所有的真相全然告诉她。
“当然不是。”她不动声色截然道:“但我要找的那个人,跟柳霓裳有关。我有个比我大十岁的阿姐,小时候家里穷,她入宫做了宫女,就在柳霓裳身边伺候。但就在五年前,我这个阿姐就离奇失踪,再也没有一点消息传来。那时我还小,我娘亲想念我阿姐,疾病缠身,很快去世。我孤苦伶仃一人,只有啊姐一个亲人,所以我才进宫来,想打听到阿姐的下落。”
“原来如此。你那阿姐,叫什么名字?”
“叫喜梦。”宣华沉声道。
“喜梦?”景莲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看向宣华的眼神有一丝震动。“原来你就是喜梦的妹妹?”
宣华见她的表情不对,不由怔道:“莫非你认识我阿姐?”
“我不是告诉过你,五年前宫里出了一件大事,我也受到了牵连。因为我和喜梦一样,那时都是甘泉宫的宫女……”景莲面上的表情沉涩。
“你说什么?”宣华大震。
“那时甘泉宫出事,喜梦跟着柳霓裳被逐出了宫。而我们留守在甘泉宫的宫女,却都被赐了毒酒一杯。”景莲似乎回忆到那时的事,一脸的苦涩。“我一直以为,喜梦出宫比我们幸运,没想到……没想到她竟也下落不明。”
景莲看向宣华,眼神中满是怜悯。她现在完全把宣华当做了喜梦的妹妹。
宣华的谎言之所以编得无懈可击,是因为她并没有撒谎,她所说的这个宫女喜梦,原本就是柳霓裳的贴身宫女。当年是唯一陪着她们母子被逐出宫的宫女,但是出宫没多久,就暴毙。景莲在宫中,自然不会知道她的下落。
知道喜梦之死的,除了她司马宣华,恐怕就只有柳霓裳了。
她把喜梦拿出来当借口来寻找柳霓裳,最合适不过。
“你说我阿姐跟柳霓裳一起被逐出了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柳霓裳又在何处?”她故作一脸无措地看着景莲。
景莲摇了摇头,脸色阴晴不定:“要想知道你阿姐的下落,只能带你去寻柳霓裳。”若说之前是为了交易,那么如今,她倒是真想去找柳霓裳问个究竟。
当初在甘泉宫做宫女时,她与喜梦的关系颇为要好。虽然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掩饰,但相处日久,难免也有几分真情。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柳霓裳在哪里?”宣华有些惶然地道。
“我知道。你跟我走便是。”景莲冷冷道。
“你知道?”仿若是久旱逢甘霖,听到这句话,宣华不禁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只觉自己的世界,似乎这一瞬间全亮了。这句话喊出来,她的声音都变了。
“我知道。”直到景莲重复,她仍旧感觉自己在梦中。
“那你快带我去找她!”宣华急切地道。
她在景莲的指导下,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她已经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本以为,景莲会将她带出宫。却没想到,景莲带着她,却是往深宫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