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两人坐在同一排。车厢摇摇晃晃,伞间滴着雨水,在地板上溅出一大片水渍,好似汪洋大海中的小湖。时间倏忽而过,街巷边亮起了灯火,温室市又迎来了繁华又稳重的夜。
“你跟网上真的是截然不同。”许婧说。
“其实你跟网上也差了很多,所以我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水世诚恳地说,“即使你露出了那么多马脚。”
“……”
许婧闻言色变,她扑了过去,打了一下水世的头,不高兴地说:
“有那么多破绽吗?”
“有啊,比如说一开始的街拍。”水世掰起手指头,如数家珍,“还有熟悉的店铺,一谈到温室市就卡壳,明明是外地人,却对本地那么熟悉,还有空间,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定位……”
“那你还这么久猜不出。”许婧撇了撇嘴,“到底谁是笨蛋啊。”
“呃……”
这下子,轮到水世卡壳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喂,许婧。”
“嗯。”
“认识你真幸运。”
“啧。”
“我是认真的!”水世涨红着脸,吞吞吐吐了半晌,最后又咽了回去,“那个,还有啊,千万别把我的信息告诉群里的人啊,我怕他们真的给我寄刀片。”
“想多啦,你就是个扑街!”
“喂……”
总之,须鲸就这样变成了许婧,熟悉的影子与熟悉的人合二为一,水世如释重负。他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瞒着“须鲸”自己的境况,也不用在面对许婧时,为隐瞒写小说,战战兢兢好比做贼了。
纵有波澜起伏,留校的生活总体更偏单调。暑热渐深,这天水雯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她默许了水世的转专业事实,可以考虑回家事宜了。
三个人有两个人支持自己,回去应该不会被按倒在地上打一顿了。水世便生出了回家的心思。于是,他咨询了一下许婧的意见。少女对此并不惊讶,她只是略带好奇地问:
“水雯姐姐很厉害的,这个我从不怀疑。但是,你回不回去,为什么要考虑我的意见?”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学校孤单嘛。”水世大言不惭道。
他很早就知道,参加数学建模的许婧要等到八月上旬才能回家。
“哼,算你有良心。”许婧展露出开心的笑容,“不过我不需要,你还是赶紧滚回家吃爸妈的皮带肉丝吧。”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被打?”水世顷刻间脸红脖子粗。
“要是我是你爸爸,我肯定先打一顿再说……”
几天后,水世乘坐高铁回到了温室市。
果然,一见到自家儿子,父亲水子述立刻撸起袖子,从角落里抄起了拖把杆,准备大义灭亲。
所幸姐姐休假在家,见父亲暴跳如雷的模样,赶紧拉着母亲劝阻住了父亲,不然水世的屁股逃不过一顿杠上开花。
冷战了几天后,在心软的母亲和外交家姐姐的撮合下,水子述长叹一声,还是尊重了儿子的选择,当然,也有生米煮成熟饭,反对无效的缘故。
在学校的生活迅疾如箭,回到家后,时间仿佛也被盛夏感染,不由自主慢下了脚步。整个暑假,水世终日窝在家里看番,写小说,和中学时代的朋友们出去玩,颓废又充实。
夏天漫长的假期是时代赋予人们最棒的权利。
平淡无奇的时光里只发生了二三件有趣的事。许婧的数学建模顺利杀出校赛重围,进入了省赛,对此毫无研究的水世只能高呼六六六,顺便被许婧讹走了开学后的一顿饭。
第二件与读者点点有关。这位夏门市的女高中生,哦,现在应该是女大学生,开挂似的凭借一个月的复习,在高考中超常发挥,取得了不低的成绩。
考试是一关,报志愿又是一关,这一次,点点同样开了挂。原本作为冲刺院校的温室大学,在胡建省因为招收人数不足,投档分数线较往年降低了不少,点点的高考分数恰好卡在了投档线上,被第一志愿温室大学直接录取——她真的成为了水世的学妹。
于是,水世又被讹走了一顿饭。
第三件事则跟水世有关。他的《雨生时节》依旧不温不火,但作为编辑的灰狼阿虚却跟水世透露了一则内幕消息:大蓝草阅读的高层似乎对这本书起了兴趣,可能会在推荐运营方面给予侧重。
当然,这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灰狼编辑叮嘱水世不要有太高期待,这仍然让他高兴了许久。
说来也怪,数据一天天向好,读者群里依然还是原来的小猫两三只,水世本来有些郁闷,但看见群里的大家彼此逗乐,感情很好的模样,倒也不太在乎了。
美好的时光终将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底。将要回学校的那几天,水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奔跑周湖市各地,寻觅宿舍儿子们想要的土特产。
这么辛苦当然不能白干,他威胁家住南湖省的风零,西江省的鲍小胖,西陕省的张明阳,谁要是回来不带土特产的话,那就别回来了,宿舍不欢迎你们。
风零迅速在群里说,其实我就是南湖省的特产,你看我带我自己咋样。
水世大怒,说你特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
风零嘿嘿一笑:
我脸皮特厚……
伴着不知疲倦的蝉声,水世又坐上了南下温室市的火车。与之前一年不同,水世不再是护理学院的著名学渣,而是变身为转专业成功的文学院学生。同样,水世告别了校园食物链中底端的大一学弟身份,变身为一枚光荣的大二学长。
严格意义上,靠谱了才叫学长。
水世深知,只有有能力,有地位的大二学生才会被大一的学弟学妹们簇拥在一起,一口一个学长,如果你只是普通的比他们高了一级,抱歉,你不是学长,你只是“老大二的”。
拉着行李箱,推开宿舍门,早早来的鲍小胖正躺在床板上,开着风扇打着呼噜,肚皮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水世把行李箱踢到桌旁,嫌弃地看着桌上堆积的灰尘,生出了一股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又要来一阵翻天覆地的大扫除了。
他瞅了一眼鲍小胖,哭笑不得地说:
“你怎么回事,连床铺都不铺?”
鲍小胖睁开眼睛,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我刚来,眯一会儿先。”
“晚饭怎么解决啊。”水世用手握紧床栏,他摇晃着钢管,虚做着引体向上的动作,“宿舍聚餐?”
“他们都出去约妹子了。”鲍小胖答。
“哈?哪里来的妹子?”水世惊掉了下巴,“大学城附近也没什么洗头房发廊啊?”
“暑假在网上认识的学妹呗。”鲍小胖有些黯然,“第一次当学长,他们都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