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们注视下伸出手,十分可怜对周容深说,"烫着了。"
他脸上的疑惑变为心疼和好笑,握住我那根细细白白的手指,放在唇边温柔吹了两下,"这么不小心。"
我指了指距离我最近吃了一大半的红烧海参,"太美味了,光顾着往碟子里夹,怕你们抢没了。"
他非常爱怜在我手指吻了吻,"馋猫,谁也不会抢。"
我笑着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常锦舟,"呐,乔太太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桌上的菜。"
她听到我说她,丢掉水果看我,"藏得这么深,您还能发现,传言周太太左右逢源,红口白牙把黑的说成白的,我还想哪有这么厉害的女子。"
她露出几颗糯米牙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周太太的本事到任何地方,都不愁不能站在金字塔的尖上。"
我用耐人寻味的腔调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面玲珑尽在掌控。"
她不再像刚才那般笑得纯情无害,隐约有了一丝深度,我和她眼神碰撞,她探我底,我也在摸她路子,都是深不可测的一潭池水。
一直觉得沈姿不是省油的灯,狠毒有余,隐忍欠缺,而且很莽撞,坏这个字都刻在脑门上了,如果不是我没料到她都当妈的人还能对无辜胎儿下得去手,她想搞我绝不是易事。
常锦舟出生在黑帮世家,老子混了几十年江湖,一声令下手底下人能把一座城市踏平,未婚夫又是广东总瓢把子,她怎么可能没两下子,再蠢的脑子后天也练成了人精,何况她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绝对是天资聪颖那一挂的。
得罪十个沈姿,也不能招惹半个常锦舟,这才是真的硬茬子。
这一刻我总算知道什么是冤冤相报了。肆无忌惮睡出来的高潮,现在变成了苦涩的果子,常锦舟继承了她老子的毒辣,她能甘心自己男人和我有一腿吗。
乔苍那天在车里说是我勾引了他,是我不该撞入他的眼睛。这段欺天道灭人伦的禁恋我们何尝不都有错,我们不是好人,是贪婪又冷血的恶人。
周容深和乔苍之间的剑拔弩张被我浇灭后,他们都没有再旧事重提,只是气氛仍旧微妙,也非常僵持。
我旁敲侧击试探常锦舟什么时候回珠海,她说苍哥如果不回去,她也跟着在这边居住,反正家里有几位姨娘,父亲左拥右抱也不寂寞,回不回陪伴不要紧。
周容深抽了几张纸擦拭唇上的油渍,漫不经心问乔苍是不是广州还有生意。
乔苍食指在桌角轻轻敲击着,"生意很多,不过有底下人打理,广州官场水深,手伸得也长,不及特区对我胃口,周局长与我英雄惜英雄,我很热爱这片土地。"
他说这话时满脸匪气,腔调也很自负,周容深听出他是不打算走了,要留在特区给他添堵,他脸色有几分阴沉。
这俩人真撕破脸斗起来,乔苍在凶狠程度上略胜一筹,周容深的算计部署也不是吃素的,只是现在谁也没迈出那一步,不清楚底细,可我已经嗅到了很浓的火药味。
条子和黑帮本身就是势同水火,周容深太刚烈,乔苍太残暴,他们是不可能容得下对方的。
常锦舟舀了一颗酒酿圆子递到乔苍嘴边,她满脸期待让他品尝,我记得乔苍不喜欢吃甜食,他口味很清淡,周容深也这样,他们不吃咸,不吃油腻,也不吃甜,可能体魄好的男人都是这样。
常锦舟对他习惯似乎不熟悉,看来虽然住在一起,乔苍陪她时间并不多。
果然他没有张口,他推开她的手,"你喜欢吃吗。"
常锦舟说当然,这是最好的甜汤,桂花馅的简直人间珍馐。
乔苍说东西不多,我那份也给你。
常锦舟眉开眼笑,"你对我真好。"
侍者进来结账时不小心碰洒了紧挨着周容深的一杯酒,正好泼在他胸前的衬衣,湿漉漉一大片潮渍,他起身和乔苍说失陪,拿了一包纸匆忙去洗手间整理,他走后常锦舟哎呀了一声,指了指吃光的酒酿圆子,"两份都没了,可我还想吃,怎么办。"
乔苍问她还没有吃饱吗。
她很不好意思点头,"要不,我再去要一份吧,反正也是赠品,不需要再麻烦补账。"
她说完没等乔苍回她什么,已经起身急不可待朝门外跑去,我盯着不断晃动的门扉,走廊灌入进来风,拂过我的长发,纠缠在一碗没有动过的西米露上,奶白色的液体粘住发梢,莫名有些色情。
我捏紧手里的乌木筷,压低声音问,"刚才如果我不阻拦,你打算说什么。"
乔苍说自然实话实说。
我恼羞成怒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不只是周容深在,你未婚妻也在,她在就等同于常老在,你开什么玩笑。
他见我脸色很难看,是真的愤怒了,这才闷笑出来,"好了,只是逗逗你而已。你不知道自己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有趣吗。"
我拿起杯子想喝口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周边都没有水壶和饮料,他伸出手夺过,"我来。"
他打开山楂汁为我斟满,但没有立刻给我,而是转动着杯子,目光在杯口不断打量,最终定格在一片模糊艳丽的地方。
周容深不喜欢我化妆,甚至是一丁点修饰都不可以涂抹在脸上,他讨厌脂粉香气,更讨厌亲吻我一嘴的油膏。
可是这身旗袍如果不化妆,气色会被衬得很苍白,我只好抹了一点口红,而乔苍寻找的就是我烙印在杯口的唇印。
他在我注视下,张开薄唇凑近,停顿了一秒,笑着对准那枚唇印含住,严丝合缝重叠,山楂汁流入他口中,当他离开的时候,唇印也被他全部吞吃进去。
这一幕暧昧诱惑极了,他咽下去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说,"酸甜可口,像你一样美味。"
他说完笑着将杯子递到我面前,我冷冷扫了一眼,"你觉得我还会喝吗。"
他说当然,你没有吃过我的唾液吗。
我不再理会,别开头看窗外,他也不尴尬,直接把杯子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周容深回来后不久,常锦舟也从外面进来,我们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一起从酒楼出来,各自乘车离开。
周容深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饭桌上的事,即使乔苍那句被我打断的话引起了他的怀疑,可他那一晚被我哭得发怵了,他不想再让我们之间进入僵局。
别说宝姐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圈子里首席交际花绝不是浪得虚名,韩国鲜肉歌星两天时间她就拿下了,还在她朋友开的宾馆订了房间,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这才给我打来电话。
我一刻不耽误联络了副市长太太,不过我打的时机不巧,副市长正好在家吃晚餐,他接通后呜咽嗯了一声,我也没听清是男是女,张口就说人在酒店等着,我去接您还是您自己来。
副市长声音有些疑惑,"谁在等着。"
我顿时一愣,握着手机瞪大了眼睛,他见我迟迟不答,问我是谁,我镇静下来后笑着是容深妻子,您忘了吗。
他恍然大悟,"何小姐啊,怎么今晚有聚会吗。"
我娇滴滴叹气,"可不,我都不想去,可没法子啊,男人在场面上应付四面八方,背后这太太圈的交际,我们女人也不能输阵,您太太和我投缘,她如果不去我也不去了,您方便替我问问吗?"
副市长没有多想,他让我稍等,他那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半分钟后副市长太太接了这通电话,她很不耐烦问我是什么应酬啊,怎么大晚上的。
我故意放大声音,"一位富太太的生日,白天在家里过,晚上攒局打麻将喝点酒,总不好不赏脸。"
她很为难嘶了一声,"既然这样...那我也过去,不能太晚,后半夜怎么也得回来。"
副市长在那边说既然后半夜那还回来做什么,不如住一晚,明早再说,省得折腾。
副市长太太立刻说也好,那你自己休息。
我们结束这通电话,我立刻吩咐司机开车送我去宾馆,我在门口空地等了一会儿,看到副市长太太的车从街口驶来,我立刻推门下去,直到车停稳,她从里面走下来,我上前搀扶她。
她赶来得很急,头发没有梳理好,有些凌乱,身上衣服也是居家服,显得衰老了很多岁,我指了指身后酒店,将房卡交给她,"三楼,已经等您了,具体条件您见面亲自谈,反正您也说钱不是问题,他要的就是这个,数字谈拢了他一定会好好伺候您。"
她拍打着胸口心有余悸说,"幸好你机灵,要是换了别人我男人就要猜忌了。"
我盯着她仓皇后怕的样子,很不解问,"太太这样畏惧副市长知道,又何必冒险呢,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皮囊丑俊,您又不会深交,品性背景也就不重要了。鸭子馆也可以享乐,包养明星确实要危险一些。"
她握住那张房卡,有些苦笑问我知道女人的寂寞,又知道五十岁女人的寂寞吗。
我一愣,五十岁对我来说太遥远,甚至三十岁都是八年以后,这个问题抛给我我愣着不知说什么。
她看着自己暴露在空气中褶皱暗黄的手背,"五十岁女人的寂寞,来自于失去了青春,失去了丈夫的温存。哪有女人不渴望青春呢。刺激不就是青春的一种吗。"
她看着我,目光很苍凉空洞,"周太太,你这么年轻,很受丈夫宠爱,哪里知道结婚三十年的夫妻是怎样貌合神离,无尽悲哀。你说得对,只是久旱逢甘霖,有水就行了,可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更快乐。如果丈夫愿意滋润我,我也不会走这条路,女人的唠叨多疑,无理取闹,难言之隐,不都是婚姻里另一半的赐予吗。"
我凝视她布满皱纹的脸,没有粉底的遮盖,皮肤上密密麻麻的斑点,我想到这张脸三十年后也会是我的脸,觉得岁月真的很薄情。
她长出一口气露出笑容,"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多谢你帮我,以后用得着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和她客套了几句,目送她进入酒店,我站在原地,观赏着这条灯火阑珊人潮拥挤的街道,心里有些失落,人生到底是什么,除了掠夺,富贵,享乐,还有其他吗。
到底有多少人是稀里糊涂一辈子,又有多少人精明强悍,却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