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妃怀孕,生下了我,父皇封她为贵妃。我慢慢地长大,母亲有时候会对我说,若我是个女孩该多好,母妃总告诫我,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有一天,我带着小宫女出去玩,迎面遇到了别的娘娘,那位娘娘骂母妃是狐狸精,还说我长得像母妃,长大了必定一个德行,我气不过,就打她。可当时我才那么小,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她说我目无章法,却不敢打我,就命宫女打我的小宫女,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宫女在我面前被打到奄奄一息。”
叶紫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母亲在自己面前被打的画面,心痛难耐:“诸葛铨,别说了。”
诸葛铨看着叶紫弦脸色泛白,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只是……不愿意听到太过悲伤的故事。”叶紫弦不想提及过去,只淡淡道。
“恩,这些倒还好。还有一次,乳母喂我吃饭,她先尝了一口,便七窍流血倒在地上。”诸葛铨仍自顾自地说着,双眼微眯。
“然后母妃就限制了我的自由,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我被看着待在她的寝宫里,衣食住行都分外小心,倒没再出过什么事。直到有一天,母妃突然晕倒,父皇心急如焚,太医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说是心疾。我眼看着母妃一天天消瘦,父皇每天除了处理政务,就来看母妃,可母妃还是没有好起来。我每天坐在母妃床边看她,大多时候,她都紧闭着眼睛,好容易睁开几次,却没有力气和我说话,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我已经见过两次身边人倒下,实在不想看到第三次。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母妃突然张口,吃力地想和我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凑到她耳边,只断断续续听见几个字——好好、活下去。然后母妃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握着我的手松开。那一年,我五岁,第一次体会到与亲人的生离死别。”
“诸葛铨……”叶紫弦将自己的手附在诸葛铨手上,紧紧握住。
“母妃死后,我还是住在寝宫里,看着周遭一切都没有变,却物是人非。父皇未赶上看母妃最后一面,痛苦不已,随后以皇后的礼仪下葬,又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宫人来照顾我。但是,父皇再也不曾来看过我,再也不曾来过母妃的寝宫。逢年过节,宫里举办宴会,我才能见到他,而他看我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怪异,似是难以置信,又带着那么点厌恶。有一天早上,我坐在镜子前,嬷嬷帮我梳头,突然说,七皇子啊,你和卿贵妃越来越像了,我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厌恶我,他不想见到关于母妃的一切东西,尤其是我这张脸。”
诸葛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
“后来,我逐渐被父皇遗忘,却没被宫里人遗忘,她们开始想尽各种方法折磨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我这张脸,她们说我是妖怪,才会生出这么美的脸,一个男孩子长成这样,必定是妖魔附体。和我一般大的皇子都不一样亲近我,说我是娘娘腔,那时候我第一次察觉,原来长相也是一种错。”
“所以,你就常年以面具示人?”
“是,我和父皇不一样,父皇害怕面对有关母妃的一切,而我刚好相反,我希望看到有关母妃的一切,包括我这张脸,所以我不会毁了它,便让嬷嬷找人给我做了个面具。然后我拼命学习,幸好宫里的授课师傅白令涯人很好,从不拜高走低,见我学习比别的皇子快,经常下课后会多教我些知识,当时我最感兴趣的,便是经商和算术。我夜以继日地学习,别的皇子睡了我还没睡,别的皇子在睡的时候我已经起来,每次师傅测试,我都是第一。然后他们就变本加厉地欺负我,除了语言上的攻击,还有各种小动作,我这个人说来奇怪,越是被打击,越是勇敢。待我12岁那年,师傅说,他已没什么能教我的了,他还说,我是个天生的商人,若是想远离宫中是非,不妨自请出宫,他还给我写了封推荐信,告知我他一位好友的地址,让我去寻,学些武功用作日后防身。”
“那日湖边,我见你功夫奇好。”
“恩,我当时也没想到,他说的那位朋友,居然教了我十重心阳。”
“十重心阳?那不是失传已久的绝学吗?”叶紫弦感到诧异,她记得小时候,无吟说过,九重心莲属阴,十重心阳属阳,二者相生相克,配合得好可天下无敌,亦可相互克制。
“恩,确实。我听了白师傅的话,请求面见父皇,先前并没有皇子未及第便出宫的先例,谁知我刚提出来要走,父皇便同意了,他大抵,也是不愿再见我的脸吧,毕竟睹物思人,尽管我戴着面具,但还是会令他难免想起过往与母妃间的种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父皇,他坐在大殿的座位上,离我很远,我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孤独和寂寞,我不明白为什么宫里其余的皇子都在争太子之位,可那一刻看着父皇,我只觉得,大抵一辈子,我都不愿坐到那个位子上。父皇派给我几个侍卫,我只从中挑选了竹汀,便走了。后来去找了白师傅说的朋友学了武艺,再后来开始学做生意,只是再也没有回过宫。在宫外,即使一开始很贫贱的日子,我也甘之如饴,我离宫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钱财,我甚至不想带走宫里的任何东西,幸好后来一切都好了起来。”
“恩,那便好……”叶紫弦看着诸葛铨的声音逐渐变低,慢慢叙述完了过往的伤逝,心中泛起一丝心疼。她曾以为,自己经历的一切是地狱,可她失去母亲后还有无吟,而诸葛铨,她没办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日复一日地守在自己母亲床边,最后看着她离去是什么感受。深宫险恶,他却一个人生存在最万恶的环境中。五岁,本应是在母亲怀中当乖宝宝的年纪啊!
“诸葛铨,对不起。”
诸葛铨听闻,抬起头,淡淡地笑了:“你道什么歉?”
这一笑,叶紫弦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眼前的男子更是如此,简直美貌近妖。
见叶紫弦愣愣地看着自己出神,诸葛铨突然怪笑起来:“有那么好看吗?”
“恩。”叶紫弦见自己被看穿,顿觉窘迫。
“等哪日本王做生意失意,就把这画舫改造成歌舞坊,然后我要当头牌,要见我的脸一次,五百两。”诸葛铨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姿态。
叶紫弦见了,心中更是心疼,往往内心越是伤痛的人,表面越是喜欢装作不在乎。就像她小时候很痛,却忍住不说,因为她知道,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所有的一切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她觉得眼前的诸葛铨,就像受伤的小狼,独自脱离狼群,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而她自己的曾经,又何尝不是这样。
其实无论是自己,萧逸澜,莫亦缺,还是诸葛铨,内心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只是他们都习惯隐忍,逆来顺受,于是有一天他们命运般地相遇了,然后注定形成了一个彼此无法分离的群体,只因他们都有着相似的灵魂。
想到这里,叶紫弦握着诸葛铨的手又一紧:“诸葛铨,以后不要再独自承受了,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你可以说出来。”
“那你愿意说出来吗?”诸葛铨听闻,却反问叶紫弦道。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嘛,初次见你,是在这湖边,你的笙声,可是告诉我,你有太多的心事和过往。”诸葛铨看叶紫弦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却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和表情。
“我……”叶紫弦艰难地开口。
“罢了。”诸葛铨见她不想说,直接打断她,“我不强迫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只是我要告诉你,我的过去和这些心里话,只对你一个人说过,我希望有一天,你想说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也是我,我等你。”
叶紫弦抬起头,却见诸葛铨一改往日作风,俨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好。”叶紫弦温柔地笑了,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那位教你武功的人,是什么来历?”叶紫弦下意识觉得,或许这个人和无吟有所关联。
“不知,只知姓林。”
叶紫弦听闻,心中泛起一阵失望。
“你该休息了,多睡觉,有助于伤口愈合。”
“现在可是大白天。”
“恩,晌午刚过,最适合午睡。”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在你伤口没有痊愈之前,必须增加每天的睡觉时间,包括午睡。”
“啊。”诸葛铨一声哀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快睡,我过会儿来检查。”叶紫弦说着,站起身,把被子盖在诸葛铨身上,方转身离去。她想清洗一下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并补上药箱里被自己用过的药,再增加几位常用药,以便诸葛铨日后在路上备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