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拳,一往无前,却不知道此刻的城外。
三驾马车前,来了两位青衣儒生,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叟,和一个打着哈欠的惫懒年轻人。
庙祠镇守,也是吴州的守城人。
老儒生望着居中马车,顶上坐着个锦衣男人,看面相像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两位儒家修士谁都看得出来,这家伙年纪不比他们小。
“阁下是与吴州城中哪位有怨,若非血仇,我二人愿意居中调停。”
老儒生说罢,抱拳作揖,语气姿态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跟身边的年轻儒生,各自负责镇守吴州南北气运,某种意义来说,他们就是这座城本身。
因此当城中爆发冲突之时,两人都感应到了。
可就在他们打算前去干预的时候,一股威压席卷,几乎动摇了两庙气运根基,。
于是就有了这番对话。
事实证明,城外的敌人,原本城中的小打小闹要严重的多。
一位陌生七境武夫,加上个气息古怪的米老魔,已经足够让人重视了,何况还有个看不出深浅的锦衣男人。
韩峥盘膝坐在马车顶上,手里握着柄削切熨帖的木剑,闻言低头笑道:“先生这话说的,无冤无仇,就不兴我表现出点恶意?”
年轻一些的儒生皱眉,就要开口呵斥。
结果看到老叟摇了摇头,才闷闷逼上嘴,只是眼神就有些无忌了。
“哎呀哎呀......这位小先生好犀利的目光,莫非是想用儒家神通术法,将我这个孱弱武夫活活瞪死?”
韩峥语气夸张,半点么得高人形象。
年轻儒生气得牙痒痒,奈何有师叔在场,吴州城事务轮不上他这个小辈,索性偏过头去,懒得看这厚脸皮的家伙。
武夫?孱弱?
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句话,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老儒生姓郑,单名一个息,也是有些无语,不过养气功夫显然已经不低,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轻叹道:“先生能否宽限些时间,不多,半刻钟就好,老夫保证,绝对不会逃走。”
“师叔......”
年轻儒生神色微变,他们出了城,但那份玄之又玄的联系没有减弱多少,战斗双方实力都不弱,想要解决,半刻时间真的很勉强了。
韩峥咧嘴笑笑,招手道:“两位先生别费劲了,我既然出现在这,就不会让你们走脱,何况城里动手的那两位,还有个我家的晚辈,算是半个弟子了。”
“什么!”郑息须发戟张,没了方才的好生客气,如临大敌,沉声问道:“阁下可知道,武人擅动城池气运,在我大周是重罪。”
魏舟从车里出来,满脸无奈,抬头说道:“韩兄,能否容我说几句话?”
“魏兄但言无妨。”
郑息见到武夫车队里,竟然走出一位正统读书人,怒气稍稍收敛,问道:“你也是读书人,规矩当前,为何不阻止那少年入城?”
他没有说阻止韩峥,知道这多半是位境界极高的武人。
苏孟带着李家父子入城时,有一缕阴郁之气缠绕在侧,两位坐镇修士自然会多加几分关注。
只是接下来的诸多动作,都还在儒家为大周制定的规矩范畴内,他们才没有出面说什么。
等到苏孟和黄岐,跟那位明显神魂气息有异的外来修士,彻底撕破脸皮之时,郑息都恪守规矩二字,没有出手。
可等到州城气运出现异动,想要现身插手之时,却被那股宛若随时可能撼拳摧城的凶戾气势,给逼得不得不来到城外。
魏舟无言以对,赧颜道:“魏某只是一介凡人,当不起两位仙师尊称,但对城内那名少年,我可以担保,他不是恶人。”
至少在他魏舟眼中,苏孟不仅心性不坏,还有儒家浩然之风。
年轻儒生冷冷笑道:“什么时候,一个人的善恶,轮得到你们这些凡人来说?”
魏舟闻言,眼中神色骤然黯淡,郑息亦是皱了皱眉头,并未说什么。
韩峥冷眼旁观,目光如炬,将那年轻人心性看得通透。
披着儒家正统的皮囊,内里却还是山上人,俯瞰世间生灵的倨傲姿态。
一声轻咳。
一道身影在空中擦出道道残影,贾平几乎瞬间出现在年轻儒生面前,脸色黢黑,但依旧没有违背韩峥的意思。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年轻儒生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就飞了出去,被打落好几颗牙齿。
老人郑息神色大变,盯着贾平,阴沉问道:“阁下突然出手偷袭,欺负一个年轻晚辈,不会觉得愧疚吗?”
贾平冷着脸,反唇相讥,“如果他在你这个年纪,还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就已经死了。”
山上修士?
一帮蚕食他人福泽气运的蛀虫,平日里低调些也就罢了,还高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真当天下武人都没有脾气?
年轻儒生晃荡着身子站起,一连道了三声好,狞笑着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的弟子?”
啪!
又是一个巴掌,可惜这次受过的是那名老叟,老儒生佝偻着身子,脸上一个鲜红掌印,满是愧疚神色,“郑息教导无方,还望魏先生莫怪。”
竟是对读书人魏舟,长揖到底,语气诚挚。
年轻人看着师叔如此姿态,凄然一笑,自己这一支文脉,发源起学宫某位副掌教,地位超然。
他在弱冠之年,镇守半座州城,可以说是大周王朝独一份了,这里面,便有那位副掌教看重的意思了。
因此在这个年轻儒生心中,早已将自己视为学宫**人,对于只是凡人之身的魏舟,自然要看轻了些。
然而恰是因为这一点算不上什么的根本心性,就让他大大的丢了把面子,还连累负责照顾他的师叔郑息,不得不低头服软。
郑息听着那逐渐紊乱的呼吸,心底幽幽一叹。
今日结果无论如何,这个师侄的心性,必定都要出现一些变化了,尽管不知道对日后修行有何影响,但这种变化,郑息确定自己不会喜欢。
可惜山上修行,并无绝对。
贾平冷哼,瞥了眼满是羞愧的老儒生,道:“还算有个懂事的,否则今天,我不介意将你们两个都留下。”
马车顶上的韩峥翻了白眼,拆台道:“差不多就行了,你小子虎皮扯得够吓人了,咱们以后来往北境,说不得还要跟着两位打交道呢,你给老子客气点。”
魏舟望着腰肢不复挺拔的老人,无奈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说真心话,读书人有些心寒了。
韩峥笑着说道:“两位先生待着看戏就是了,我担保吴州城气运不会有事。”
城内,苏孟一拳砸烂宋继真胸膛,才发现,这具躯壳早已经死去十余年之久,散发出浓烈腐朽气味,夹杂着些许药香。
黄岐撑着身子,将匕首还给苏孟,骂骂咧咧道:“老东西可真奢侈的,旁人拿来炼丹的灵药,他用来供养这具腐尸。”
见到苏孟眼中有些疑惑,年轻道士笑着解释:“修士结丹之时,会有一次重铸肉身的机会,他用灵药护住肉身生机,只等着这一日到来呢。”
说着,黄岐忽然凝视着苏孟,咋舌道:“可惜了,碰上你这么个怪胎武夫,一个金丹地仙就这么没了。”
苏孟白了他一眼,身子疲弱,索性直接一屁股坐下去。
体内浩荡力量,早已经人去楼空,空空如也了。
小道士也好不了多少,两人贴着背坐下,忽然说道:“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孟一怔,然后咧嘴,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阴恻恻道:“算你小子识相,否则那宋继真之后,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黄岐哈哈大笑,恢复了会气力,取出纸笔,写了张驱散阴气的符箓,弄醒李氏夫妇二人,才是有气无力道:“去把那个姓李的傻小子叫过来。”
他娘的,这趟买卖真亏大了。
宋继真临终反扑,让苏孟体内气机瞬间消耗殆尽不说,还将他那套阵法幡旗毁去,这也就代表着,那头阴蟒随时可以离开李宅。
黄岐忙活好一阵子,最后赔了夫人还折兵,不对......倒是知道了苏孟的一个秘密,但这玩意的价值,难以评定。
何况这么个天资卓然的诡异武夫,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师傅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过多久,李父带着李登逾赶来,三人看着两个惨兮兮的家伙,都是有些懵。
李登逾小心翼翼问道:“苏大哥,出什么事了?”
他其实一直想往这边凑,结果一直在原地打转,就好像家里从来没有这座小院似的。
此刻看着血淋淋的两人,以及不远处那具被锤烂了身子的陌生人,李登逾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事情。
苏孟咧嘴,扯动体内伤势,嘴角流出一股暗红鲜血,咳咳道:“放心,死不了。”
黄岐在一边痛呼不已,“你是没事了,道爷我要死了......”
李登逾急忙去看他,那惊魂未定的妇人亦是凑了过来,上下检查这年轻道人的伤势。
“别,别动...骨头断了!”
搏杀掉一个半步地仙后,两个少年受伤不轻,尤其是道士黄岐,心都在滴血,哀嚎声绕梁三日,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