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城中的局面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那些贼人进城的第一天便贴出了安民告示,告诉大家,他们是来吊民伐罪的,不是来抢劫的。第二天,他们又敲着锣,从城中每条巷子都拉了几个人去“开会”,说是要“传达精神”什么的。
虽然来拉人的贼人脸上都笑嘻嘻的,但是大家还是怕得要命。不过人在人家的刀子底下,还能不听人家的?结果,每条巷子都被硬拉走了一些人。当时很多人都猜想,这些人怕是回不来了,谁知道到了下午,这些人又都一个个的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些东西回来,而且脸上一律都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
旁边的人自然很好奇,那些去了的人就讲起了他们的经历:
“他们把我们叫到了知府衙门前面,他们在那里搭起了一个台子,就像是唱戏的台子一样。等大家都到了,便有一个贼将上了台子。那贼将叫我们不要怕,说他们本来也是老实本分的老百姓,实在是被朝廷的税逼迫得活不下去了。那贼将还说,他们知道今年河南大灾。按着太祖爷爷的规矩,朝廷应该免税,还要加以赈济才对。可是……嗯,这贼将便大骂皇上不孝,不能按太祖爷爷的吩咐来,反而还要加税……”
说到这里,听的人便一起摇头道:“这贼将胡说八道,太祖爷爷当然好,皇上也不是不孝……那贼将就会骗人,真是险恶。”偶尔听众中有一两个书生模样的,还会冒出一句“其心可诛”之类的大家都听不懂,但是却觉得很厉害的东西出来。不过这表明立场的话一说完,基本上下一句就都变成了:“那贼将还说了些什么,你给大家说说。”
接着讲的人的脸色就越发的奇怪了:“那个贼将便让人拿了税册上来,听他说,因为官兵不顶事,不经打,所以他们一下子就把城池拿下来了,那些当官的跑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便连官印和各种账册都丢给他们了。”
“难道他们想要对着那册子收税?”一个人紧张的问道。
“呸!一群贼人而已,也敢学着天子收税!”还有人赶忙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
“不是,不是,”那讲的人道,“那贼将说,他们已经被这税单子逼得没活路了,不能看着我们也没活路,所以,他就让人当着大家的面,一把火把这税册都烧了。”
“啊?”有听的人惊呼道。
“那贼将说,按着太祖的规矩,这遭灾的地方本来就不该收税,少了这税单,日后朝廷回来了,要再收,也没了凭证。大家便可以说已经交过了。朝廷总应该还是要脸的,总不能让大家再缴一次吧?他又说,按太祖爷爷时候的规矩,大家受了灾,也该有赈济。只是朝廷不讲规矩,所以如今他们来给朝廷立个规矩……”
“哎呀呀,他们怎么敢这么说,这是不怕掉脑袋吗?”有人感叹道。
“他们都敢做贼了,你说怕不怕?”也有人在人群中回答道。
“他们还说啥了?”也有人接着问。
那讲的便说:“那贼将说,他们将城里的粮仓打开,准备要开仓放粮。只是这粮仓中,账面上的粮食很多,这仓库里却没多少粮食,想来是被那些贪官都趁机拿出去卖钱了。不过好歹还剩下一些。便给我
们每个人都分了些带回来,还说明日让大家在家里都留着人,他们还派人来挨家挨户的发粮食。”
“真的有粮食发?”有人问。
“这些贼人竟然拿朝廷的粮食来收买人心,真是其心可诛!”也有人赶紧表明态度。
“那些贼人还说了什么?”还有人问。
“那贼将还说,如今日子艰难,大家要相互帮助才能过得下去日子。这汝州城外,遍野流民,他们也不忍心便看着这些流民都饿死。所以需要向富民们借一些粮食,用来赈济灾民……”
底下顿时就有人出声:“你们看,这马脚还是露出来了吧?还说自己不是贼呢?这不一样是抢吗?”
但是立刻有声音道:“管他呢,反正又不是抢的我。”
“就是就是,关我屁事!”
……
然而林深河老爷子却没法保持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因为作为汝州最大的粮商,他自然是在“革命军”的“借粮”名单上的。这天一早,“革命军”的人便将他们家团团围住了。然后一个“贼将”便过来敲门了。
“贼兵”围住宅子的时候,林家人便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如今还能跑到哪里去呢?于是女人们首先大哭了起来,紧接着林深河的儿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全家都哭成了一片。林深河的六十多岁的老婆李氏一边哭,一边找绳子,准备把自己挂起来,好保住青白。只是跑来跑去,就是没找到绳子。还有他的儿媳妇呀,孙女呀什么的一大家子,要么跑来跑去的找绳子,要么跑来跑去找剪刀,还有跑来跑去找水井的、找锅底灰的。整个屋子乱成一团。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仆人林之孝嘭嘭的跑过来喊道,“老爷,有个贼将在外面敲门,说是要拜访老爷。”
“啊?”旁边的那些人又吃了一惊,然后各种声音都响了起来:
“谁看到我的剪刀了?”
“还有,谁知道哪里有绳子!”
“水井里面的水冷不冷呀?”
……
“都给我闭嘴!”林深河大喝道。于是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所有的人——找绳子的、找剪刀的,站在井栏杆边上找水井的,都眼巴巴的望着他,满脸上都写着我不想死。
“都给我到后面去!”林深河喝道。接着又对林之孝说:“去开门,我去迎接他们。”
大门在刘杰轩的面前缓缓的打开了,一个穿着一身绿色的夹袄的老头出现在刘杰轩面前。一见到刘杰轩,他便跪下去磕头道:“小老儿林深河拜见大王。”
刘杰轩带着几个人迈进大门,左右看看道:“起来吧,本将乃是革命军将官,不是什么大王!”
“是是是是……”林深河赶紧磕头,然后慢慢爬起来道,“大——将军来小老儿这里,不知道有何——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小老儿?”
“老人家。”刘杰轩和颜悦色地道,“本将军到你这里,确实是有事相求……”
看到这个“贼将”一脸的笑意,林深河的心里却猛地缩了起来,以他的经验,越是这样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家伙,一旦下口咬人,牙齿总是咬得最深。
“老先生,本将还有黄帅都从人家那里听说过您的大名。”刘杰轩道,“人家都说老先生一贯是大善人。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这些流民,也是爹娘所生,父母所养,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黄帅准备要发放粮食,救济他们,做一场大大的功德,本将奉黄元帅之命,前来为那些流民,向老先生请命。希望老先生能大发慈悲,借一些粮食,给我们用一用。”
林深河的心里猛地一缩,他用发颤的声音道:“不知道将军要多少?”
“我们也知道,老先生是汝州最大的粮商,老先生可不要跟某说,你这里没有粮食。”刘杰轩又笑眯眯地说道。
“哎呀,将军大人呀,他们都是瞎说呀,小人这点生意,哪里算得上大?”林深河赶紧开始哭穷。
“这么说,林老先生是信不过我们革命军的信誉,不想借粮食给我们了?”刘杰轩猛地沉下脸,盯着林深河。
林深河顿时觉得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住了一样,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他赶忙又跪下道:“小人绝无此意!将军,小人只是担心自家粮食太少,不够将军用的。”
“真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刘杰轩盯着林深河的眼睛说。
“小老儿怎敢欺骗将军,这是千真万确的呀。”
刘杰轩听了这话,便张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不错。老先生是个明白人,你家的粮食帝爵不够,不过这‘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也不能叫你一家包圆了不是?哈哈哈哈,而且我们革命军,那是为民请命,吊民伐罪的,是要来解民倒悬的,也不能真的吧你们家的粮食都借空了,让你们家人自己饿肚子吧。嗯,老先生,你们家有多少粮食,借个七成给我们。”
林深河想了想,他知道,粮食这东西,不像金银什么的,价值高,体积小,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大坑,埋到里面,一个人藏的,一万个人都难得找出来。粮食什么的是没处可以藏着的,若是往少里说了……
“老先生好生想象,若是忘掉了哪一处粮仓,那那处粮仓中的粮食,我们可不会给老先生开借条的。”刘杰轩又补上一句。
“岂敢,岂敢!便一切按照将军说的做。”林深河赶忙表态说。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服从了,丢的只是粮食,这个时候不服从,这些贼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那好。”刘杰轩又笑道,“老先生知道,我军刚刚进城,这城里面的治安,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盗窃抢劫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老先生的粮库,也是这些贼人的目标之一。所以我军如今已经将这些仓库都保护了起来。如今得到了先生的应允,本将军感激万分。老先生,其实您也知道,我军不会在这里久留,说不定不久之后,那些奸臣的军队就会回到这里。那些官军是什么德行,老先生也清楚,等他们进了城,老先生怕是连借条都拿不到。本将军事务还多,就不在先生这里久留了。一会儿会有人送借条过来给老先生。将来我军成功之日,老先生让家人拿着这借条过来,便可以领回粮食。岂不比让那些官军白白取走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