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家人才牙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但倦缩在墙角的流民依旧不少。那些临街的窑子已经挂上了红灯笼,打扮妖冶的庸脂俗粉、半老徐娘们依在各自家的门框上,开始招揽过往的男子。不时的传来淫&荡而又麻木的浪笑。
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坐在马车里身体几乎都被颠散了架,又加上天气贼冷,所以三人回到客栈,和店家要一桌酒菜,开始慢慢的小酌起来。
几杯酒下肚后,何志远首先问:“两位不知怎么看刚才那家人力牙行?”
今天一直没有说话的严纪海说道:“反正我对这个罗老板没什么好印像,这人就是一个地头蛇,专坑来这里寻活的外地矿工。”
孙老板说道:“是地头蛇绝对没错,他不仅坑来寻活的外地矿工,还坑外地来的煤老板,两边通吃。何公子注意到临走时他说话时那诡异的笑容了吗?这里面就包藏祸心。”
“包藏祸心?”何志远与严纪海同时问道。
“对,这个镇上的人力牙行都是本地人开的,这些人几乎把持了整个煤窑的人力。煤老板要是招人必须要找这些人力牙行,要是本地的煤老板还好一些,只需让他们招工就行,要是外地的老板来开矿,不从他那里招人或者不是让牙行全包,他们就想法子给你使坏,让你在这里开不下去。”
何志远微微点头,示意孙老板继续说下去。
孙老板继续说道:“要是煤老板没有从他们牙行招人,或是得罪了牙行的人。他们就指使一些痞子、流氓到你的矿上找活干,你要是收下他们,这些人就会在你的矿上制造一些麻烦,比如说塌方、透水、爆炸等,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绝活。什么样的煤老板能受得了这个,只要一出事故,轻则被官府关停几个月,重则吃上官司,甚至陪上身家性命的都有。”
“那就不能不要这些人来干活吗?”严纪海问道。
“那也不行,这些人都是本地人,他们会天天来闹事,让你不得安宁。更损的是,他们会阻挠客商来你的矿上买煤,你还是开不下去。”
“那这么说,像我这样的外地人来这里开矿,还真开不去了?”何志远问道。
“也不绝对,只要和这些牙行的搞好关系,让他们包着招工,他们一般不会找你的麻烦。”孙老板说道。
何志远喝了一口酒,又接着问:“要是开个一百名矿工的煤窑一年能挖多少煤,能有多少利润?”
“这个不好说,要是碰上好矿,一年能产煤八九百万斤。要是矿层深,石头多的话,也就是五六百万斤。如果按每年七百万斤煤来算的话,一年大约有四千多两的利润。这还是顺风顺水,没有大灾小难的情况下,要是有个灾啊难的,那就不好说了。”
何志远一听,不禁大吃一惊:“一年才有四千两银子的收入,就这还要给牙人一千两。”
何志远平时赚钱太容易了,这四千两银子他还真看不上眼。要不是因为知道煤炭是
以后几十年重要的战略能源,他决不可能染指这个行业。
“那可不,这些牙行老板赚得不比煤老板少。”
听了孙老板的话,何志远沉思着端起酒杯,满饮杯中酒,同时心想看来要在这里挖煤,首先要把这些地头蛇们清理干净!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三人在客栈里随便吃了早点,便赶着马车去了马掌柜的牙行。马掌柜早就备好马车带着一个伙计在店门口等候了。
五人汇合后,马掌柜的马车前面带路,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罗泉庄沿着凹凸不平的道路向西继续走去。刚去出走了大约三四里的路程,道路更加难走,不远处可以看到一条南北绵延山岭。
孙老板告诉何志远,这条山岭当地人叫黑石山,南北长约三十里,东西大约十多里地,现在开挖的煤窑都在这条山岭之中。
又往前走了三四里路,道路开始变得越来越狭窄陡峭。马车已经不能继续前行,他们在山下把马车寄存在一个车店内。
卖家尹老板早已在山下的车店内等候,马老板介绍双方认识,然后由尹老板带路继续步行往前走去。
沿途山道上,不时看到有工头拿着鞭子,驱赶着一队队佝偻着腰的挑工下山。只见那些挑工肩上的扁担被压弯成了月牙,筐里煤块的份量,怕是少说也有一两百斤。
“煤就是这么运下山的吗?”何志远吃惊地问那一同陪同的尹老析。
“别处平缓点的地方,还能用独轮车。”尹老板忙赔笑答道:“没办法,黑石山这地道路太陡了......不过这样挑工赚得也多,他们也愿意干这活。”
何志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起尹老板,整个黑石山煤窑的情况。
“整个黑石山里大约有二三百个煤窑,都在山内东面的一侧。”尹老板答道,接着又补充道:“不过也说不准,煤窑不小心挖在水脉上就很容易渗水,只要一渗水,不长时间就窑内就满了,只好废弃不用,然后再挖一个。就这样常废常挖,这就没个准数了......”
“这里面有官窑吗?”
“民窑占八成以上,官窑一成不到,主要是沂州府的官窑。不过他们不自己经营,而是委托给民窑来管理,除了每年上缴一定的银子,其他的一概不管......”尹老板本想说,就是民窑每年也得给官府上供,而且还不止给官府上供。但想到他是买家,这样的话说出来,会把他吓退,所以就没再说下去。
“收税重不重?”何志远又问。
这时马掌柜替尹老板答道:“三十税一,不算重。只要缴上赋税,其他的官府不会管你。”
尹老板心里苦笑,官府不管你那才怪呢,除了赋税外,哪一年的摊派少过?只要有一个打点不到,他们总能找出理由,动不动就给封了。不过这些苦水他可不能当着何志远倒......
沿着山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位于山谷中的矿区,只见对面的山坡上如蜂窝一样分布着
十几个矿洞。有数百个浑身黑乎乎的背煤工在矿洞中进进出出,蚂蚁搬家一样背出一筐筐煤炭,倒进一排排煤场特制的大斛中。等管帐的记好帐目,等在旁边的挑工们再将斛中的煤倒进筐中,挑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下山坡运往山外的煤场。
仅仅在矿上转了一圈,何志远便想到了十几个提高生产效率的办法。不过他早就打定主意,今天只看只问不说,自然不会告诉尹老板。
“这些都是你的煤窑?”何志远问一直陪在身边的尹老板。
“鄙人要是有这么多窑,就不卖这三口窑了。”尹老板苦笑道:“这面坡上的十几口窑一共是六家的,只有这三口窑是我。”
“可以下去看看吗?”何志远站在黑黢黢的煤窑外面,问尹老板。
尹老板为难地说:“何公子,下面环境很不好,岂是何公子这样的体面人去的地方。不瞒公子说,鄙人也只下去过一次。”
马掌柜也在一边帮腔道:“像何公子这样的贵人哪能去又脏又臭的窑里。您放心好了,这三口窑都才开了一年多一点,正是开采的好时候。”
何志远看着爬出洞口的一位背煤工,浑身都是黑乎乎的煤灰,只有两只眼睛和牙齿是白的。再看看今天穿得一身皮裘,最终还是打消了下去的念头。
这时候一直跟着自己的严纪海悄悄地告诉何志远:“刚才我问过背煤的了,这三个矿洞都不深,都在二丈多点,不足三丈。每个矿中大约有三十多个挖煤工,六七十个背煤工,三个矿大约有二三百人。”
何志远满意的点点头,既是对这三个矿洞满意,也对这个机灵的徒弟满意。
参观完这些小煤窑,何志远又问尹老板:“尹老板家是本地的?”
尹老板叹了口气,说道:“我要是本地人就好了,我老家是峄县的,去年才来这里,好不容易寻到这三个矿洞。没想到今年家里就出了事情......”
马掌柜看尹老板要把话题扯远,赶紧叉开话题问尹老板:“这三个矿洞都多深?”
“最深一个二丈六尺,最浅的二丈二,这三个矿洞都是一丈多就出煤。”尹老板自豪地说道。
何志远接着问他:“这三个煤窑一年能挖多少煤?”
尹老板略一思考说道:“从去年开工到现在一共是一年二个月,一共挖煤两千多万斤。这三个矿是我找了两三个月才定准的位,煤层浅,质量好,而且煤层厚,向下十多丈都是煤。”
此话和刚才严纪海打听到的完全一致,产量也和昨晚孙老板估计的差不多。何志远不禁对这个尹老板有了一些好感,至少他没有夸大其辞。
何志远又接着问:“尹老板是如何发现这三个矿洞的?”
尹老板说道:“不瞒何公子,我以前在峄山县就是给东家找矿脉,干这行已经十多年了,如何探矿我自有一套办法。后来攒了点银子,就想着来沂州自己开个煤窑。没想到......哎!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