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此放过,让两名缇骑押解王融与那瘦长脸仆役向大理寺而去,孟户一脸不悦,然而见刘章面色阴霾,双手气得发抖,显然往昔好友的堕落,给他的打击很大,让他心情败坏到极点,孟户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什么。
“我了解他,他还是有几分硬骨头,即使刑讯他,他也是不会吐露一个字的。”刘章侧头看了孟户一眼,知晓他的意思,摇头道,旋即面对一脸不悦的孟户,又抖了抖自己的袖内的一物,“至于收买他的那幕后黑手是何人,我已然知晓,这件案子已经完全明朗了!”
虽然口里说着“案情明朗”,刘章却兴致明显不高,甚至有些沮丧低沉。
“妇人之仁!你是不忍心让这厮遭受皮肉酷刑!哼!我不管是不是案情真的明朗,还是你在虚张声势,咱们且说好了,你真能追查到那幕后黑手,也就罢了,如不然,你可不要拦我对这厮动用酷刑。”
“一切按大人所说的来!”刘章点头,旋即又轻叹道,“大人,这只幕后的黑手,真个要拿吗?就怕不是大人你所愿意看到的啊。”
“拿!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了。我愿意不愿意看到,无所谓,我只需要对圣皇负责,将这件案子彻查个清楚。”孟户毫不迟疑,断然道。
“好吧,如您所愿。”刘章明显兴致不高,半响又道:“大人,幕后勾画此案的家伙,手段之老辣,思虑之周密,超乎想象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南曲第三院奴仆外出报案,会恰好遇到我大理寺的缇骑?”
孟户一惊:“你的意思是……”
“不错。幕后那只手,早就收买了王融作为内鬼,可以随时了解到案子侦破方向与侦破到了那一步,故而让大理寺接手此案,完全是他们特意所为。”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然是想借着此案,将大人你自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给掀下去了。”
孟户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不仅仅算计怀顺王、司马阁老,竟然连我也算计在内?”
“不错。大人对圣皇忠心耿耿,被圣皇所宠信,安放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却是碍了他们的事儿了。大人此案办不下来,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将你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换上他们的人了。”
“他们的确算计的美,可惜他们没有算到,司马阁老的老辣远在他们之上,不仅没有如他们所愿露面,还随手将你请出来,侦破此案。”
“不错,这是他们犯的最大的错误。对这些自恃聪明、玩弄心机、自觉智谋过人的蠢货,我是看不顺眼很久了,不妨大人借我一物,狠狠给这些混账一个教训。”
“借!只要能拿住那幕后之人,让此案大白天下,还怀顺王清白,我何物都可借。”
“那,大人,我要借你的大长腿一用!”
孟户一听,脸上浮现出羞恼之色,怒目瞪他两眼,旋即转身就走。
“唉,大人,你别走啊,你倒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这次可是认真的……”刘章连声叫着,随后急急追了上去。
南曲第四院。
院子偌大的花圃内,一名奴仆拎着一只大木桶,在树林花丛中来回穿梭,忙碌着浇灌花草。
树林花丛茂密,遮遮掩掩,奴仆的面容看不甚清。
一边浇灌着,奴仆身形渐渐的没入了树林花丛的最深处。
待他再次出现,已然来到了东墙根下,大木桶就撇在脚前。奴仆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手一抽,墙上的一大块青砖居然就被他给撬了下来,从而与东院相隔的这堵墙壁上就多了一个小洞。
下一刻,一个娇柔中透着阴冷的女子声音,透过小洞从东院传来:“主子问你,此事可有疏漏?用不用启动紧急斩断程序?”
“请主子放心,一切顺利。虽然那刘章追查甚急,但不过徒劳而已,还有小半日就将天黑,况且大理寺中有王融在帮忙遮掩,他追查不到什么结果,拖到明天早朝,毫无问题。”奴仆自信地道。
“很好。如果一旦事情败露,主子的手段你也清楚,你好自为之。”那个冷冰冰女子声音戛然消失。
奴仆拎着青砖,上前重新将小洞堵上,想象墙壁那侧女子那窈窕诱人的身形,心头一热,嘴角一丝阴冷笑容浮现:“贱婢!总有让你知道大爷厉害的那一日。”
奴仆躬身捡起大木桶,摇摇晃晃在花圃中穿行。
即将走出花圃,他一抬头,看到花圃旁的回廊前,有两名缇骑倚着廊柱,神采飞扬,高谈阔论正在闲话。
他眼神一动,拎着木桶慢慢蹭了过去,竖起耳朵偷听。
“……怪不得咱们办的这起案子一直受挫,刘章大人出手,也迟迟没有突破,揪不到幕后黑手,原来咱们大理寺有内鬼,一直在通风报信!”
“内鬼?咱们大理寺居然有内鬼?是谁?”
“还能是谁?王融那厮!刘章大人刚刚将之给擒获了,证据确凿,现在正要押解回大理寺去,严刑审讯!”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得见了。一干弟兄押着王融自院门前经过,暂停歇息,向看守院子的弟兄讨酒喝,那王融被捆绑成粽子,牛马一样被拴在旁边,可是凄惨。”
……
奴仆眼神微变,听到这儿,不敢再听下去,拎着水桶悄悄退了回去。躬身在花圃内装作浇花,一边转头悄悄四下查看。见寂静无人,撇了木桶,他伸手自身旁那株合抱粗细的垂柳树干一掏,居然出现一个树洞,自其中掏出了一架半臂长短、杀伤力惊人的——精巧弩机。
调好机括,填上闪烁着冷酷铁灰色光泽的尖利弩箭,奴仆将弩机握在手里,缩进袖子里,躬着身,在花圃中狸猫般悄无声息潜行。
花圃尽头,是院子的西南角,隔着院墙,外面就是一条马路,——正是押解着王融返回大理寺的必经之路。
溜到院墙下,奴仆先将耳朵贴在院墙,倾听墙外声响。过了一会儿,听墙外并无动静,他后退几步,长吸口气,就要飞奔几步,一下跃到院墙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奴仆要飞身而起的关头,背后一大片繁茂花丛中,一条矫健身影闪出,一条修长有力的大长腿横空飞踹而来,“啪”的一声闷响,正中奴仆的后腰。
奴仆口里“嗷”的一声,狗抢屎一样一头扎进身前泥土里,袖子里的弩机摔出五六米远,整个人旱鸭子一样剧烈扑腾着,就是爬不起身。
“啪、啪、啪……”刘章鼓着掌从花丛后转出来,对大长腿的主人、顶头上司孟户连声赞叹,“大人这一腿风姿绝伦,遒劲有力,让宵小为之折腰,让鼠辈为之胆寒!好!好!属下佩服!”
吴奇等缇骑一拥而上,将奴仆给粽子一样捆扎结实。
“大人你这招还真好用,两个弟兄在他面前胡扯几句,这厮居然就真上钩了,真是没有见过这么蠢的,却不知王融早押解回大理寺地牢了?”
听吴奇的话语,奴仆差点没有气昏过去,感情人家早看透了他的踪迹,猫玩耗子一般,故意在戏耍他。他自恃智谋过人,傲视群雄,而今却被人玩弄股掌之上,心头的羞怒与不甘,却是比后腰的疼痛还让他难以忍受。
——这名奴仆,赫然正是魏游庵两名奴仆中的那名高个子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