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翻身跃进巷子,一步步走到王融跟前,也不说话,就那么双眼定定看着他。
一见刘章,王融面色灰白,叫嚷声越来越小,最终头颅低垂,杳无声响。
“叫啊!怎么怂了?怎么不叫了?你不是忠于职守吗?继续叫,说服我!叫啊!”刘章忽然脸庞变得无比狰狞,厉声呵斥道。
紧跟随他身后的孟户吓了一跳,虽然与刘章相处不过半日,自觉对他性情已然非常了解,这厮蔫坏、聪明、自信、冷静,也许还有几分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慢,可委实没有见他如此失态暴怒过。而再想到刚才在“归林居”他喝酒时的伤感,孟户转而看向王融,若有所思。
面对突然暴怒的刘章,王融反而气势更加低迷,身躯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大人,什么也不用说了,落在你的手里,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只是,让你失望了。”王融抬起头,短短几弹指间,脸色憔悴的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嘶哑着嗓音道,“虽然对大人你的本事,我早就钦佩的五体投地,但我还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引起你的怀疑的?当年我可就是最喜欢听大人你讲解案情细微处的所露的破绽,被你给抓住一举侦破,——到了眼下大人何不再满足属下这个愿望?”
刘章长叹口气,仰头又呆愣愣看着头顶天空,半响方幽幽道:“上午南曲第四院,那侏儒被一弩箭射死,缇骑搜遍第四院追捕凶手,也没有发现丝毫踪迹。当时我就怀疑,那么短的时间内,面对大理寺几十名最精干缇骑的全力搜索,凶手绝对不可能逃得那么干净利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们中有内鬼!
事后我再三复盘,发现射死侏儒时,你没有在场。而当你冒出来时,是自那栋木楼之后转出来的,——我带着弩箭去试验了一下,那个位置,正是射死侏儒与射向孟大人的角度。也就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关注与提防你了。”
王融像是吃了半斤黄连,咧嘴苦笑道:“虽然知晓大人的厉害,可在你离开大理寺这段时间,我也没有闲着,自觉也大有长进,没有想到在你的面前,依旧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我也知道,我当时动手风险极大,但是不得不为,毕竟那侏儒知道的太多,绝对不能落在大理寺,更不能落在大人你的手里。”
“知道你有问题,因此我不敢留你在南曲院子里……”
“……因此大人让我回大理寺坐镇,并且不得随意外出,实则为的是将我禁在大理寺,束缚住我的手脚?”这时王融也想起刘章接手查案的权限后,给他下达的指令,懊丧道,“我当时还以为将大人给骗过,大人对我极为倚重呢。”
“我让你回大理寺,束缚你的手脚,也是想保护你,不想你再掺和进这起案子。但没有想到,终究没有束缚住你,——魏游庵重金贿赂张仪前来抢夺此案,就是你透露消息所致吧?你将我被大理寺请出侦办此案、并且已经看破此案真相的消息,泄露给了幕后那人,并且明言我的危害,因此幕后那人想出了这一计策,企图夺回这个案子?”
“一切都瞒不过大人。”王融沮丧地道。
“这件案子,分明谋划时日不短,因此你应该早就被人给收买。而收买这个‘归林居’的奴仆,也是你的手笔吧?你应该经常去‘归林居’宴饮吧?”
“因此大人你就知道自这厮的口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特意将我从大理寺调来,押解他返回大理寺,让我暴露,将我给钓出来?”王融侧头失落地看了身旁的瘦长脸仆役一眼,“想必大人在酒楼就告诉他了,你早就知晓收买他的人是我,并且告知他,在半路上我会杀他灭口,让他提放着?而大人又早就勘察过路线,知道我会选在这条小巷动手,又提前来坐等着看好戏?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还真真是大人以往常用的手段啊,——寺卿大人,跟随刘章大人办案,是不是心情一会儿爽到爆、一会儿吓到死,就跟跳崖一样刺激难言?”
孟户侧头瞪了刘章一眼,嘲讽道:“你还真够了解他!”
王融叹了一口气,自嘲道:“今日在你的小院,孟大人拿出司马阁老的玉佩,大人你答应参与此案,我就知道完了,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希冀能够拖到明天早朝。那知道,大人你不仅宝刀未老,反而越发锋利了,不过半日,已然将我给揪出来了。”
“王融,你也是我多年的弟兄,我就想问,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是大理寺啊,我们职责所在啊,怎能监守自盗?你一向贪财,我非常清楚;但你也一向很有底线,我同样很清楚。因此我委实不明白,你、你怎么走上了这条背弃我们当年誓言的路!”
“大人,我知道你一直也是对那些贪婪狠毒、骄奢淫逸、草菅生民的权贵极为愤怒,一有机会,你不惜自身,也要让他们痛彻心扉。大人,我现在所作所为,也是用自己的方法,在给那些权贵们一个教训。”听刘章的话,王融挣扎着,梗着脖颈不甘地道。
“你放屁!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你自己的私欲!你已经变成那些贪婪权贵的鹰犬爪牙!投靠一派,践踏律法,不择手段打击另一派,这就是你的方法?当年我们进入大理寺,是发誓要维护律法公正,约束权贵的肆意妄为,斩断他们草菅人命的恶爪。而今呢,是你的血凉了,你的心黑了,你的人变了!”像是心尖被人剜了一刀,刘章眼神陡变,厉声呵斥。
“好、好,就算这一切是我的私欲在作祟!可为什么我的私欲,会凉了我的热血?会击垮我们当年的誓言?还不是因为这个狗世道?
当今朝堂,权贵把持朝政,奸佞肆意横行,溜须拍马小人窃权,你我这等小民终其一生,费尽心力,又才能爬到多高?这样的朝堂,这样的世道,值得我们为它抛头颅洒热血吗?大人,世人皆醉,为何我们要独醒?大人,你也醉一醉吧。我知道,你也早对这些权贵绝望了,为何还要苦苦坚守?何不也走一走这条相对轻松一些的路子呢?”
“你混蛋!”刘章脸颊剧烈抽搐,低吼道,“我管不了这个世道,但我能管住我自己!我不会让自己一身热血轻易冷掉,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早已经考虑清楚,知道自己将会遭遇到什么!”
“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大人!你为什么不能退一步?大人,你这个样子,终究是会吃大亏的。”
“我为什么不能退?我告诉过你,我父亲是一名戌边军卒,死于疆场,我是吃百家饭长大。我的身后,站立着圣都万千名勤劳却柔弱困顿的百姓,在这个权贵横行的鬼世道他们已经够苦了。我不像你那么大志向,要爬多高,我只知道,要是我退了,他们更任由权贵鱼肉。因此,我怎么能退?我血怎么敢冷?”刘章语气幽冷,话语坚定如泰岳。
王融一脸绝望,连连摇头:“大人,你这是螳臂挡车,你注定不会成功!”
“起码今天,我这条螳臂,将你这个变黑的混账给挡下了。至于能不能成功,我不过求仁得仁。”刘章冷脸一挥手,咬牙道,“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