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闹剧过后,宋文理收敛了不少,或许是宋秘书的警告,虽然阴阳怪气的话没少说,但是相比于以往,倒也算是识得分寸,只是偶尔说些讽刺中伤人的话,牧落也鲜少和他计较。
一周过去后,牧落自知再怎么样的演习都会结束的,南度并没有来找过她,她失落的同时反而有一丝庆幸,原来对于小胡来说,私房钱这么重要。
代明洋一到礼拜天就怂恿着一伙人四处吃喝玩乐,北京城的哪条大街大道都给摸得清清楚楚,活活的就一京城公子哥的形象,几个人无意间闲聊,牧落就说了句“没去过北海”,不仅招来了代明洋的鄙视,而且第二天放假就带着她上了去北海公园的路,顺带还捎上了一个李信。
当天早上她就被几个人踢门给踢醒了,懵懵懂懂地开了门就看见这仨站在门外一身行头,顿时就给整懵了。
她不愿意去,盛乐陵少不了软磨硬泡,她没办法只好哆哆嗦嗦地收拾好,一路公交又步行,昏头涨脑地到了目的地,代明洋拿着一个数码相机,非央着别人给他们四个人在北海公园大门前合体拍了一张照。
照片上代明洋勾着盛乐陵的脖子两人亲密无间,盛乐陵牵着她的手高高举起,李信也笑得如同少年。后来代明洋从相馆里将那一张照片洗出来后,那一张属于他们少时第一张合照就一直被她好好地珍藏放在床头,一放就是许多年。
00年的北京旅游业还没有十年后的那么昌盛,这个时间段的北海公园还没有那么多人,代明洋和盛乐陵从来没有安静过,两个人谈情说爱根本不在乎她和李信俩人。
“牧落,很抱歉。”
李信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打了哈欠无力地行走,脑子里还反反复复地想起代明洋一开始就滔滔不绝带着略有傲气的语气向她介绍北海公园,“这北海公园啊,可是打20年代起就留下来的皇家园林,别的不说,就那辉煌的历史和痕迹,可不是一般园林能学得来的,小爷打小时候起就没少游过这园子,这北岸、东岸、琼岛、团城四大景区处处都有自己的特色,你今儿跟着小爷来玩儿,那可就是有福了嘿!”
代明洋说要带着她去好好观赏观赏,最后却牵着自家女朋友把他们两人给走丢了。她茫然地扭头问李信这是何处何地,李信却冒出了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来。
她挠挠头,颇有些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文理的家里有行迹不良的记录,被我爸盯了好几年都没抓着,他们两个人拉锯了很久,宋秘书想要除去我爸,我爸想将宋秘书伏法,白白连累了你……我爸让我,怎么也得好好向你道歉。”
牧落瞥了李信一眼,嗤笑一声,“是你爸想让你给我道歉,还是你自己觉得过意不去?”
他和他爸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像是李信愿意听他爸话的那种亲密父子关系。牧落用手扇着额头上的汗珠,面对李信的口是心非,她觉得很有意思,“你之前替我出气,这回就当是咱们俩扯平了。”
湖面上波光粼粼,阳光刺眼,她找了一处绿色草丛安放自己的视线,却正对上李信认真而深沉的眼睛,她愣住,对视了三秒钟后她忽然感觉到了尴尬,她仓皇地别开眼睛,莫名地想起了上次在操场上她听见的李信的心跳。浮躁的空气之中突然就带上了神秘的气息,感觉李信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她一边拿手假意扇风,一边告诉自己,就算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失控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场合,一定要在对方失控之前稳住自己。
然而李信只是淡淡地转移了视线,说,“就当是我自己过意不去吧,我和我爸,从来就没有意见统一过。”
“事在人为,”她朝水里扔了一块石头,石头溅起水花湖面涟漪,石头在水面上打起了水漂,她笑着说,“没有谁是无辜的。”
宋秘书想利用她要挟李信,以此达到要挟李检察长的目的,所以宋秘书费尽了心思地想要挖出她的过去。她的过去,无一不是助长了宋秘书的火焰,灭了李检察长的威风。
“我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在学校里喜欢一个有不良记录的女孩子,就能影响你爸的工作。”
她说完这话以后就没等来李信的下文,等到她察觉不妥望向李信的时候,李信正眼里含笑地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什么话,慌忙解释着,“我不是那意思,不是宋秘书听了那些流言觉得你……我不是说真的。”
李信明了,也不和她较真儿,“为官不仅要求自己本身清廉,对其自己的配偶及儿女要求从道德的层面来说,也比一般的人家高。”
她听得稀里糊涂,一正声色,“哦,这样啊。”
“咱去那边的亭子坐坐,他们和我们走散了,一准儿要自己回来找我们。”
李信就着最近的一处石凳坐下,她跟着坐过去,坐在石凳尾,隔得老远,她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处,随意找了一个话题,“小学时候的教科书上,北京总是带着红色政治的色彩,北京里生活的那些孩子,也总是有悠闲缓慢的。那个时候我在云南,就想着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到北京看看,等到我有一天回了家,我就告诉他们,我也算是去过大城市的人了……”
牧老三的女儿,也不是个废人。
那个时候年纪小,总觉得去过大城市的人有出息,她最为执着的念想,就是不要别人看轻了她。
莫名地被带入了这个话题,李信突然觉得自己对牧落一无所知,譬如她为什么会从云南一路到了北京,举目无亲,孤寂寥寥连个亲人都没有的北京,怎么能比得上从小生活的城市。
当李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牧落的神情颇有些奇怪,他从小生长于那样一个家庭,什么样儿的人他没见过?他分明瞧见,牧落那一刻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柔软脆弱和希冀向往融杂,就像是一场复杂矛盾的舞台剧,哪怕是一秒钟的转瞬即逝,也依旧是她始终如一冷淡的双眼中一刹那的烟火。
“北京这地儿,地大物博,发展前景一片大好,我觉着比我家乡那一小破地儿有前途,然后就来了。”
李信是不信她的那些胡言乱语的,她不愿说,他也就不问,人生在世,谁都那么一两三个难言之隐。
“还有一年了,你想过以后的路吗?”李信突然问道。
她心头微跳,突然开始怀疑李信是不是小胡派来的奸细,她摇头说,“没呢。”
“这样,”李信若无其事道,“见你总是在学校大厅门口的历年学榜上盯着南学长,还以为你想从军。”
能不盯着人瞧么?平日里也见不着人,看看历年学榜解解愁也行啊。
她却摆手,“没,南度是我叔。”
“哦,是吗?”李信微微低头看不清神情,“我以为你有那想法,就替你打听过了,可武装部里的人,都说着要杜绝一个名叫‘牧落’的女孩子,说是要有一天她要上门报名了,一定要给拦下来,顺便往上通报……听说这位指令下的人,是位上校。”
那一刻,牧落第一个反应就是南度。就像是在平原之上突然踩进的一个巨大的沼泽,也像是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突然响起的一道惊雷,心猿不定,意马四驰,她匪夷所思。
她以前也猜度着南度是不是不愿意她干那些职业,讲真,南度要是没有让她察觉一丝不情不愿,她一定不会这样闪烁其词。可谁知道他明里暗里还给她使绊子!她甚至猜想,南度认得方山,是不是也和警校警局打过‘招呼’了?
一股闷然的气流忽然就堵在了胸口处,烈日炎炎之下,李信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迷雾*,简单几句话,却将她的平静彻底打翻。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问李信。
“我舅舅是武装部副部长,该是没错的,”李信见她面色不善,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儿,”她勉强一笑,强行转移话题,“代明洋这半天都没找着咱,咱就自己去找他们,行吧?”
李信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真没事儿?”
牧落就好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沉浸于自己的思想,李信却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
那一天回去的时候,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代明洋也察觉到她的冷漠,还以为是李信惹毛了她,当时就一拳头挥过去,“牧落你别难过,你是爷的偶像,你受欺负了,爷一定给你欺负回来!”
牧落微微一笑,和他们道了别就匆匆离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大街上,代明洋还是好奇,问起两人发生了什么,李信神色晦涩不明,说——
“说了一些实话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