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皇城，金銮殿外。

辰时未至，叶清玄迈着步子从正阳门入了宫，一个人顶着风雪在金銮殿前仰视了许久。

这足足有四十五层台阶的高台，象征着帝王九五至尊之位。高台之上，金銮殿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就像被微风拂过的小火苗，没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熄灭。

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年少时的叶清玄常常把这当作座右铭，但是如今，这个苟延残喘的帝王家，又是否买得起他叶清玄一身文武艺？

叹了口气，叶清玄一步一步往上走，入了金銮殿。

身为云氏皇族皇权的象征，金銮殿比起皇城其他任何地方都多了一丝淡淡的华贵雍容，但由于太祖好杀伐，所以这这丝雍容背后又隐隐有种肃杀之气，这一点从周围十四根石柱上张牙舞爪的巨龙上便可以看出来。

此时天色还暗，大殿中灯火通明，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各自攀谈着。这种位列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朝堂以右为尊，故而沙场将军位列右侧。但是自二十年前刘烨风老将军被构陷含冤郁郁而终之后，大俞朝堂之上几乎就再也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武将了。

见位高权重的国师到了，几个有眼力立刻迈着步子弯着腰走过来，却被前者一一绕开。

叶清玄走到大殿中间，一个拢着黑袍的女子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就像身处一个人的世界，外界所有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陌姑娘，在这京城可还住得惯？”

沉默了一会儿，叶清玄还是寒暄了一句，陌沫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淡淡地答道：“住得惯，多谢大人挂念。”

很标准的回答，却让叶清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半晌，叶清玄才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节哀……”

陌沫这次却并未答话，只是出于礼貌而勉强地笑了笑。

叶清玄也没指望她能与自己好好说话，回过头看了看天色，辰时已到，天子该上朝了。

“咚～～～”

小黄门敲响了青铜大钟，那些原本指指点点猜测女子身份的人听到钟声纷纷收了心，入列站定，等待天子御驾上朝。

叶清玄也取出袖中的笏板，走到左侧文官最前面站好。

整个大殿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天子还是未到，叶清玄不禁皱了皱眉，表面上却还是淡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后百官见状都左右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也没商量出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站着。

又安静了大约半个时辰，叶清玄终于有些不耐烦，面色阴沉，连握着笏板的手都有些泛白。

“呵，大俞啊，大俞！”

身后传来谁的冷笑，叶清玄回头一看，队列最末尾一个锦衣年轻人正望着他。

此人未穿官服，站在一个角落里，所以倒是并未引人注目。

两人对视一眼，叶清玄在脑子里转了转，这才想起这个人的来历——蜀王使团的头领，公孙珀。

叶清玄瞥了他一眼，对方也无所谓地耸耸肩。

“陛下昨夜去了哪里？”叶清玄转过头来，看着御座下弓着身子的老太监，问道，“为何今日还不来上朝？”

“陛下昨夜去了永香宫芊妃那里。”

老太监闻言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只答了前半句话，后半句所有人确是心知肚明了。

朝野上下，这都知道当今皇上有一位芊妃，长得那叫一个貌若天仙妩媚动人，皇帝只要是在她那里过夜啊，便会一头扎进温柔乡中。至于上朝？不存在的。也因此，民间盛传那芊妃是九尾妖狐所化，是大俞气数已尽，天神派下来迷惑君王惑乱朝纲的。

然而自古帝王后宫皆是三千佳丽美女如云，这一点无论是明主还是昏君都是大同小异，然而圣明的君王还是圣明，昏庸无道的还是昏庸无道，帝王德行，与后宫没有必然联系。女子不过生得貌美一些，就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也只能说是世人愚昧，把国祚之疏的责任全部加于一弱女子身上，何其可悲……

不过叶清玄此时却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北燕犯境，边关失守，多拖上一刻说不定就会有一座城池被踏平，他等不起。

叶清玄出列，站到御座之下，面对文武百官。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握在手中，朗声道：

“此乃先皇所赐金牌，见牌如见先皇！”

百官闻言全都愣了一下，才伏地呼道“万岁”。

“今北燕犯境，边关告急，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将军可有敢领兵出征守我大俞河山者？”

武将们面面相觑片刻，才有一人站出来道：“启禀大人，臣以为北燕犯境乃是因为今年冬天风雪太大，牛羊无食，北燕国本动荡这才祸水南引，挥师南下……若能以利诱之，助北燕度过难关，此战当可避免。”

“呵……”角落里的公孙珀再次冷笑。

叶清玄直视着那个武将的眼睛，良久才转过头目看着陌沫道：“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

“逍遥侯陌竹嫡女，陌沫。”

陌沫解开脖颈间的带子，黑袍滑落，露出一身白衣以及腰间的麻绳——那是一套丧服。

自古以来，哪怕是皇帝驾崩，文武百官也不可轻易把丧服穿到金銮殿上，因为丧服的哀气有伤国祚。但此时没人会去在意这些，斩衰之服，只有至亲去世才能上身，而逍遥侯夫人早逝，所以去世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一月前，逍遥侯府满门被灭，现已查明是北燕刺客所为，目的就是用逍遥侯之死挑起是非。”叶清玄语气平静，“二十年前北燕退兵，逍遥侯功不可没，他这一去，灭门之仇却未雪！”

百官依旧无言，那个跳出来建议言和的武将已经是一脑门的冷汗。

“半月前，北燕大批刺客南下，埋伏在启明周围见人就杀，目的就是为了组织各诸侯王使团入京。”叶清玄依旧淡淡地说，“燕人如此猖獗，来我天子脚下杀人，此仇依旧未雪。”

没人接话，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出列的那个武将已经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北燕大君率军三十万犯我边境，边境失守，大俞门户大开之际，你要我言和？”叶清玄笑了，嘴角冷冽的笑，让人感觉到一阵寒意。

“御林军何在，把这个惑乱朝野的小人给我拖出去，杖责一百，以正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