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白昼要比黑夜短得多，黎明来得晚，黑夜却来得早。

夜幕来到的时候，逍遥侯府的众人还没开始吃晚饭。陌竹忍痛割爱把珍藏了多年的酒拿出来，府兵护卫们在桌上开怀畅饮，但是谁都不敢逞强多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夜色最浓郁的时候，这世上最可怕的恶鬼会上门索命。然而谁也都没少喝，喝酒壮胆，谁又能肯定这不是他们此生喝过的最后一次酒……

今夜本来应该是月圆之夜，但乌云密布，倒也见不到月亮。反而是一场大雪悄悄地落下了。

不见月色的夜晚，灯火通明的候府，满天纷飞的大雪……很多年后陌沫独自一人站在启明城最高的那个占星台上眺望北方的商州，总会想起这一天的夜晚。那时她依旧笑靥如花，却不再年少无知。历尽沧桑，方能得见莲花。

而此刻，她就坐在屋顶上，看着底下或开怀大笑或提心吊胆的人们。她身边坐着梼杌，梼杌手里拿着一坛酒，他似乎不怕喝醉，懒洋洋的样子让陌沫看了很不爽。

而梼杌此时却没有心情去管陌沫的想法，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底下坐在角落里擦拭兵刃的一群人。为首一人是个白衣少年，拿着一把和他身高体型都不搭的重剑，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望着天空发呆。

“这群人看起来很面生，”陌沫顺着梼杌的目光看过去，皱着眉头问道，“你们认识？”

“嗯，认识。”梼杌点点头，说，“为首那人是我的一个朋友，叫白夜。”

“他是来帮忙的吗？”

梼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也不是，他是来将功补过的。”

“什么意思？”

“我让他帮忙杀三个人，他放跑了一个。”

“……”

梼杌看了陌沫一眼，说：“听不懂吗，总之他是来帮忙的……别看他年纪小，那把重剑耍得可厉害了……就是人有点二，不然也不会放跑一个。”

陌沫笑了笑，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此时他俩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淡淡的花香笼罩着庭院，梼杌抽了抽鼻子，花香混合着少女的香味涌入他的鼻腔，梼杌惬意地笑了笑，躺在被白雪覆盖的红瓦上，望着漆黑的天幕发呆。

“喂，”陌沫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说，我们能活着逃出去吗？”

“逃啊，那是不可能的。”梼杌淡淡地笑着，说，“【地府】总选在无月的黑夜里杀人，不仅仅是图方便，更多的是因为这样的天色下布置的刀丝最不容易被人发现……在不知道刀丝布在哪里的情况下逃跑，很容易跑着跑着就发现脑袋和身体分了家。”

“刀丝？”

“那是一种如丝线一般粗细的兵刃，异常锋利，常常用在围杀敌人时防止对方逃走。”

“那岂不是死定了？”

梼杌嘴角挂着冷笑，说：“若是一开始就想着逃跑，当然是死路一条……如今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把来的这些个杂碎全部干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陌沫闻言一愣，她虽然被父亲当成男孩子扶养，但终究是女儿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杀人与被杀，终究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全部……干掉……”

“没错，全部干掉。”梼杌似乎铁了心要让这个天真的少女看到杀手的黑暗，道，“江湖就是这样，不是杀，就是被杀。分不清对错，混淆了是非，活着才是真理。”

话音刚落，一把刀突然从背后向梼杌斩过来，梼杌看也不看，纵身一跃站在刀尖上。其轻功之高超，可见一斑。

“好小子，不愧是我这宝贝闺女的师父。”陌竹左手拿着一坛酒，收刀回鞘，看着轻松落地的梼杌，说，“不过就算你是她师父，也不能把她带坏喽！”

梼杌“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陌竹一脸的“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上前一步，对着底下众人朗声道：“各位，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现在并不是解释的时候，干了你们手中的酒，随本侯灭了这一众小鬼，今夜不是他们有去无回，就是咱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言罢，陌竹把坛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直接把空坛子从房顶上丢下去，“啪”的一声唤醒了所有人求生的意志。他们将各自碗中的酒喝光，“啪”的一声摔碎手中的碗。碎瓷片与青石板撞击的声音响彻候府。

雪，还在下。风，依旧刺骨。但每个人的心，都是暖的。不仅仅是因为烈酒烧心，还因为各自那份死里求生的意志！

“好！”陌竹拔刀出鞘，朗声道，“刀剑手守住后门与侧门，弓弩手上墙占领制高点，女眷回房间里不要露头，其他人随我去镇守府门！此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得令！”

所有人纷纷就位，唯有白夜依旧扛着重剑站在原地发愣。

梼杌从楼顶飞跃下来，站在白夜身前，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调侃道：“好不容易给你小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怎么，怂了？”

“当然不是，”白夜拍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哦？说说看。”

“明天还是会下雪的吧。”

“看着天色估计是的。”

“那我们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啊！”

梼杌闻言嘴角一抽，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就你这智商，是怎么当上【暗辰】的玄武密探的？”

白夜挠着头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突然趴在地面上，耳朵贴着青石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来了！”

“多少人？”

“三十左右。”

梼杌面色有些凝重，这个人数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

此时陌沫也从屋顶上下来了，见梼杌脸色铁青，不禁有些担忧，问道：“还是不行么？”

“呵，男人不能说不行！”梼杌嗤笑一声，和白夜一同往前门走去，边走还边说，“乖徒弟，给我看好了，师父今天教你，什么叫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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