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洛城伽蓝寺。
清晨第一声钟响的时候，叶清宁正握着一盏烛台，在混沌和影子的陪同下开始登那座名为“浮屠”的佛塔。
伽蓝寺原来是没有佛塔的，这座浮屠塔的年头并不久远，是慧云禅师以佛法精妙名闻天下之后，一位虔诚而又豪爽的香客请来洛城最好的班子修建起来的。
佛塔是佛门中盛装圣物的容器，这里的圣物指的是得道高僧涅槃坐化之后烧出的佛骨舍利。所以一座佛塔对于一座寺庙而言，是有特殊意义的。
浮屠塔共有九层，由于只是新修，且伽蓝寺这几十年来也没有一个能烧得出佛骨舍利的大能，往上几辈中或许有，但是既然已经入了土，自然不好惊动亡人。所以至今为止，塔中仍旧是空空如也——慧云禅师是江湖公认能够烧得出舍利子的禅绝，然而以他老人家如今的精气神，至少十年之内是决计用不上这佛塔的。
叶清宁从混沌手里接过来一把扫帚，从佛塔底层开始，沿着台阶仔仔细细地往上清扫。
九层浮屠塔，等到叶清宁全部扫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站在塔顶，放下手中的扫帚，从怀中取出穷奇最后留在世间的遗物——一颗佛骨舍利——恭恭敬敬地把它摆放在佛塔最高处，然后跪下对这个一生无儿无女只把他当作自己孩子的老人深深叩首三次。
在他身后，混沌与影子同样跪下，一个行晚辈礼，另一个行拜师礼。
“少阁主，该走了，胖子还在等我们。”
跪了良久，混沌突然出言提醒，惊醒了正在发呆的叶清宁。
叶清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往塔下走去。
三个人一同走出浮屠塔，叶清宁突然回过头望着塔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我这半生向来是不相信鬼神之事的，可是为了奇伯您，为了师父师娘，为了枉死在邙山上的那些故人，我愿意去相信，相信你们是去了一个我看不到、却又无比美好的地方……如果真有‘在天之灵’这么一回事，求你们保佑小师弟，保佑他平安渡过这个劫难……”
“阿弥陀佛，所谓鬼神之事，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慧云禅师牵着小忘忧的手来到塔下，看着叶清宁一行人，慈眉善目说道，“叶施主既然已经信了，那么故人在天之灵，便一定能听得到。”
叶清宁回过头，见是老禅师来了，笑了笑说道：“那就多谢师伯吉言了。”
“如此拘礼，倒不像是老衲认识的那个天机阁少阁主了。”老禅师摇了摇头，顿了片刻，问道，“刃施主的遗骨，送上去了？”
“嗯。”叶清宁点点头，说道，“奇伯的内功与闭口禅皆是源自伽蓝寺，他的遗骨舍利，于情于理也该留在伽蓝寺中……奇伯为我颠沛流离半生，如今了却身前事，也该有个清静一些的归宿了。”
“叶施主倒是会选地方，如今这世道，的确也没有几个地方能比我伽蓝寺更加清静了……”老禅师叹了口气，随即问道，“所以叶施主这是准备离开了？”
叶清宁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老禅师鞠了一躬，说道：“嗯，我本来是想尽晚辈孝道，给奇伯守孝三月的，只是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得不提前离开……这些日子，多谢师伯费心照料了！”
老禅师挑了挑眉，伸出手揉了揉忘忧的小脑袋，笑道：“老衲也略懂一些相面之术，以我观之，小忘忧与你叶清玄实在有缘，施主若是真的诚心想要感谢老衲，不如便收下忘忧。”
小忘忧没有想到自家师祖会突然提起自己，有些紧张地看着叶清宁。
“师伯这是要挟恩图报啊……”叶清宁气乐了，沉吟片刻之后摇头笑道，“不过现在，还不行！”
小忘忧闻言有些失望，一双明亮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
“现在？”慧云禅师不愧为禅绝，只瞬间便听懂了叶清宁话中的玄机。
叶清宁没有理会禅师，而是蹲在忘忧身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问道：“荀行之是吗？这些天你我也算是朝夕相处了，彼此多少也算了解，现如今的你，对于我这个病怏怏的先生，应该有一些自己的认知了吧……怎么样，你还想要拜我为师吗？”
小忘忧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慧云禅师一眼。
“傻孩子，还愣着干嘛，拜师啊！”老禅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小忘忧眨巴眨巴眼，脸色“腾”的一下烧红起来，松开老禅师的手，跪下去准备叩头。
“诶诶诶，别着急啊！”叶清宁伸出一只手拦下他，突然正色道，“你拜我为师，便是入了我们天机阁的山门，我天机阁虽说不像伽蓝寺佛门重地这般清规戒律甚多，但总归也有几条规矩的——入我门下，便要守我门规，你若不愿守我门规，即便有缘，也是无分！”
“弟子洗耳恭听，请师父明示！”小忘忧左手手掌贴右手手背，抵在额头之上，恭敬说道。
叶清宁伸手握住荀行之的手掌，一如许多年前在邙山之上，祖师爷灵前，他的师父收他为徒之时一样——一样的严肃，一样的欣慰。
“凡我门下弟子，行走江湖，不问善恶是非，只求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弟子遵命！”
“凡我门下弟子，不入庙堂，不涉勾心斗角，不得入朝为官、宦海沉浮！”
“弟子遵命！”
“凡我门下弟子，对待同门，上应礼敬师长，下应和睦弟兄……”叶清宁顿了顿，语气突然加重，说道，“若有欺师灭祖之行径者，虽千万里，必杀之！”
小忘忧被他身上突然冒出来的戾气吓了个激灵。
“弟子……遵命！”
三叩首，礼成。
老禅师望着眼前这师徒俩，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天机阁的门规其实只有两条，这第三条……想必是叶清宁自己加上去的吧。
叶清宁扶起荀行之，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过这一次，我还不能带你出寺。”
PS:emmm，上学期挂了一门，这几天准备补考耽误事儿，今天结束了，古二争取明天把欠下的一章还回来，亲爱的读者大人们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