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风瘫倒在地上。
耳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吼叫,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他没有受伤,也没有脱力。
他只是累了,很累很累。
为了挥出那一刀,他绸缪了六年时间。
六年啊,一个少年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藏在那副青铜面具后面,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那一刀,终究是斩空了,他甚至连叶清玄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或许……这就是天数吧。
恍然之间,他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邙山,回到了天机阁。
天机阁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师娘总是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拉着师父和小师妹一起下山逛街,大师兄经常跑到大长老的书房里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二师兄身体不好却常年混迹于江湖,偶尔从外面带回来一切精巧的玩意儿送给他折腾。而他自己,总是喜欢一个待在后山的藏书阁,找一些关于机关术数的古籍研究。
那个时候日子恬淡而安静,每个人却都乐在其中。
叶清风还记得,有一次他在藏书阁找到了一本古籍名为《天论算经》,里面有一个很古老的术数问题,他在阁楼里捧着书算了很久都没有明白其中的原理,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师父坐在他旁边,手里头拿着那本《天论算经》,轻轻松松地解开了他他想了一夜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人呐,就像是一根琴弦,太松了发不出声音,绷得太紧又容易断,所以千金难买‘适合’二字——有些事情做不到,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不适合你去做那件事。”师父捋着自己有些发白的胡须,像个神棍一样说了很长一段话,叶清风却迷迷糊糊的一句也没听懂。
他只记得最后一句——“所谓的机关术数,其实都是死物,只有人才是活的,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师父,我还活着,我懂了。
叶清风猛然睁开眼睛,拄着刀披头散发地站了起来。
“铁帅!”
陷入包围圈中的山鬼幽骑军见到主帅苏醒,纷纷松了口气。本来就已经到了绝境,若是主帅身死群龙无首,那他们这群人,就真的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我不姓铁,”叶清风从身后的白袍上扯下来一块布,把手中的长刀擦拭干净,平淡地说道,“我姓叶,我叫叶清风,你们记住这个名字,这很重要!”
言罢,他翻身上马,一张烧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当年他在邙山之上学习机关术数时那般平静。
“众将听令!”叶清风微夹马腹,挥刀向北,说道,“随我突围!”
“是!”
围师三面,独留北面的死人山防守薄弱,叶清风有理由相信,傅龙必然已经在那山上挖好了一个大坑,只等着他傻乎乎地往里面跳。
然而明知道是陷阱,叶清风却也不得不向北突围。
方才的一轮冲杀,山鬼幽骑军虽然成功杀到了对方的中军大营,但是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周围是整整七万人虎视眈眈,每个方向至少有两万兵马把守。而且傅龙不愧为叶清玄看中的名将,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已经布下了一座粗糙的九子连环阵。
所谓“九子连环阵”,便是以道门九宫为基础,排兵布阵使整个军队混如一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围师之阵。
傅龙仓促之下所布的阵法虽说粗糙,但是其精华仍在。叶清风如果敢带兵强行突围,无论从东、西、南哪个方向,必然会被合围过来的大军活活消耗至全军覆没!
所以,不是叶清风看不出傅龙的陷阱,而是眼下的局面,唯有向北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山鬼幽骑军发起冲锋,北面薄弱的防守无法抵挡,自觉地退散把路让出来。
死人山虽说是山,但山路却并不陡峭,这样的地形对于常年在蜀中崇山峻岭之间乱蹿的山鬼幽骑军来说,简直是如履平地。
傅龙骑马望着绝尘而去的那一万骑兵,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下令道:“衔尾追击,把他们逼到断崖边的山北密林之中!”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冷冽,说道:“然后……放火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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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山以南数十里之外,李青云的四万步卒对上了陈姓偏将的三万重甲步兵。
两军相隔三百步,山鬼黑龙战旗和“叶”字帅旗遥遥相望,中间是满地的尸体。
在此之前,两只军队已经有过一次较量,本以为士气消散不堪一击的重甲步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爆发出非常可怕的战斗力,李青云措手不及之下反倒是吃了个闷亏。好在己方人数占有,所以姑且算是打了个平手。
看着眼前坚不可摧的盾阵,李青云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他所预料到的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主帅带着己方的主力擅自孤军深入到敌军腹地,而身为掠阵先锋官的李青云此时带着四万步卒被人拦在主战场之外——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李青云心中已然很清楚了,对方这是要“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那一万山鬼幽骑军,八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远处一队斥候从北而来,绕过重甲步兵,来到李青云阵前复命。
“禀将军,敌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三万援军,七万兵马把铁帅及其山鬼幽骑军困在死人山上……末将不好深入敌阵,只得回来复命!”
“七万兵马?怪不得他敢分兵三万来此拦我!”
李青云点了点头,便又沉默下去。
三军阵前,他纵然有天大的不甘心,也不能有丝毫的露怯,否则军心一散,便是覆水难收。
良久,李青云调转马头,平静地下令道:“撤吧,回岷北城,从长计议。”
“可是铁帅……”军中有偏将接了一句。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死定了,没有必要再搭上咱们这些人!”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