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个字怎么念？”
伽蓝寺的某处禅房之中，一个带发小和尚拿着一卷佛经，恭恭敬敬地询问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这白发年轻人自然便是叶清宁，而那带发的小和尚，便是伽蓝寺慧云禅师新收下的徒孙，小沙弥忘忧。
自从那日叶清宁委婉地拒绝了小忘忧拜师的请求之后，慧云禅师便把这个孩子放到了叶清宁隔壁住下，虽美其名曰是方便照顾后者起居，但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那老秃驴绝对是没安好心。
这年头，佛陀也开始玩套路了啊。
叶清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放下自己手中的那卷佛经，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说道：“这个字念霈(pei，二声)。”
“哦，多谢先生。”忘忧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之后便又沉下心去抄写那卷佛经。
叶清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虽说这些年在江州修身养性安静了许多，但本质是还是邙山上那个跳脱的少年——只是从身体跳脱变成了思维跳脱。让这样心性的他去教小孩子念书，简直是一种折磨。
然而悲剧的是，忘忧这孩子求学之心很重，礼数又周到，虽然拜师被拒，但是对待叶清宁的态度比对真正的师长还要恭敬几分。叶清宁挑不出他的毛病，也就没法赶他离开。
“先生……先生……”
“嗯……啊？”叶清宁从沉思中惊醒，只见小忘忧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满脸疑惑。
“先生在想什么？”
我能说我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赶你走吗……
叶清宁在心底吐槽一句，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又有哪个字不会念了？”
“这个。”小忘忧指着佛经上的一个字。
“这字念遶(rao，四声)。”叶清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顿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抄了这么多，可懂得其中的意思？”
“不懂！”小忘忧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黯淡，说道，“爷爷以前也请过一个很厉害的夫子教我，但是他们教的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和佛经很不一样……也可能是我那时候贪玩，夫子教的东西都没听进去吧。”
“既然不懂，那为什么要抄？”
小和尚眼里写满了认真，说道：“因为师祖说让我多记一些东西，现在不懂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懂的！”
叶清宁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突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说道：“你爷爷给你请的夫子教给你的是儒学，而你手中的佛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到大俞来的，原本是梵文，后来被一些高僧翻译成了我们大俞的文字，所以会显得有些晦涩难懂，这不怪你。”
小忘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没怎么听懂叶清宁的话，但他能够感受到对方言语中突如其来的善意。
“你师祖所言大抵是对的，多念些书的确有用，但是念书不能去你这般囫囵吞枣。”叶清宁索性丢开手中东西，认认真真地给眼前这个孩子上起课来，“所谓读书，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便是你师祖所说的熟记，这个很简单，下些功夫便能做到；第二重，便是会意，即理解编写这本书的先贤想给你传达的思想，这一点独自琢磨是做不到的，需要夫子老师给你引路；第三重，便是跳出这书本，有一些自己的领悟，这一点是很难的，需要经历很多的事情才能做到——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是这个道理了。”
“可是师祖说，如果先生不收我为徒，我就要一直就在伽蓝寺吃斋念佛了，没有机会去行万里路啊……”小忘忧眨巴眨巴眼，有些无辜地说道。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老秃驴！
叶清宁翻着白眼在心底吐槽一句，然后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咳咳，咱们今天不说这个，我要教你的是读书的第二重境界，也就是‘会意’。”
“嗯嗯。”
小忘忧点了点头，正襟危坐好好听讲，但是等了良久对面那不靠谱的白发年轻人却还是摸着下巴沉思。
“先生？不是要讲课吗？”
“哦……我在想怎么讲你才能听得懂……”叶清宁皱着眉头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这个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下不来台了吧……话说当年自家老头子是怎么教他们师兄弟念书来着……
“有了！”叶清宁一拍桌子，伸手夺过忘忧手中的书，扫了两眼之后，说道，“这本《六度集经》讲的都是与佛陀有关的小故事，逐字逐句地给你讲太繁琐了，我给你大致说一说这些故事。”
忘忧虽说遭逢大难心性异于常人，但到底是个孩子，说起听故事，自然是高兴的。
叶清宁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你刚刚看的那一卷名为《萨波达王本生》，讲的是一个脍炙人口的小故事……别问我‘脍炙人口’是什么意思，以后你就知道了！”
刚把小手举起来的小忘忧闻言又弱弱地把手放下，神情有些沮丧。
叶清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分别是萨波达王、鹰和鸽子，萨波达王是佛陀的化身，有一天，他见到了一只鹰追猎一只鸽子，萨波达王慈悲，救下了鸽子把它护在怀里，那老鹰便说：‘你发慈悲救了鸽子，却忍心看我活活饿死吗？’萨波达王于是取出一个天平，将鸽子放在一边，另一边放上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企图用自己的肉喂养老鹰。但是，无论他怎么割，自己的肉却始终不能和那小小的鸽子平衡，直到他割完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肉，天平才终于平衡，萨波达王随即立地成佛……你听懂了吗？”
“回先生的话，没听懂。”小忘忧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问道，“先生，你说那个萨什么王的，立地成佛之后，他还是不是原来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