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夫君……”
耳边隐隐约约有人在轻声地呼唤,洛寒山从睡梦中惊醒,眼前朦朦胧胧的,灯火昏暗。他揉了揉眼睛,周围的事物这才缓缓变得清晰。
“夫君,夜深了,回房歇息去吧。”他身侧,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笑吟吟地伸出玉手,替他把脸上的墨水擦拭干净。
这妇人便是宁王洛寒山的结发妻子,也是这宁王府中唯一的王妃。
坊间关于宁王妃的传言有很多,据说这位宁王妃原本是一个江湖女子,是许多年前尚且只是世子的洛寒山游历江湖时带回来的姑娘,当时世子为了迎娶这位姑娘,甚至不惜和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宁王殿下——大吵一架,最终以“绝后”的借口威胁,才迫使老王爷接受了这个儿媳……
当然,坊间的故事大多是说书先生的臆测,除了当事人以外,无人知道有几分真假。
世人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宁王殿下此生只有这么一位妻子,夫妻俩举案齐眉数十年,有一子一女皆已成年,可谓天伦之乐!
洛寒山愣了愣,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下意识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王妃一边说着,一边把洛寒山面前的书桌收拾干净,然后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碗银耳莲子粥放在桌上,说道,“夫君累了吧,趁热喝了它,然后回房睡吧……眼下虽说快入夏了,但是夜里还是冷的,着了凉就不好了。”
洛寒山笑了笑,接过自家王妃递过来的勺子,笑着说道:“你家夫君可不是外面那些绣花枕头,咱年轻的时候也是走过江湖的人呐,哪有那么容易着凉。”
“你也知道是年轻的时候啊,咱们的宝贝闺女儿都出嫁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拼,真的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王妃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抚过洛寒山两鬓的白发。
洛寒山把那白玉碗中的热粥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叹道:“是啊,老啦,不中用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又何尝不想与夫人一同退隐江湖琴瑟和鸣呢,只是生在王侯世家,有些东西,总是身不由己的。”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做甚。”
王妃摇了摇头,伸手挽着洛寒山,两个人谈笑着往书房外走去。
刚出了门,便看见长廊之外站着一个管家,管家急匆匆地走到两人跟前,躬身行了一礼,说道:“禀王爷,曹先生在院外,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求见王爷。”
“曹亮?”洛寒山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王妃见他犹疑,想了想便开口劝道:“曹先生不是无故放矢之人,他深夜前来,必然是有要事相商,夫君不妨见他一见。”
洛寒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说道:“见当然是要见的,深夜露寒,夫人先回房吧,不必等我了。”
“嗯,”王妃点点头,又嘱咐道,“若是没什么大事,夫君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洛寒山笑了笑,目送着她慢慢地绕过长廊回了卧房,这才吩咐管家把曹亮请到书房来。
当一身单衣披头散发的曹亮出现在洛寒山面前的时候,后者终于意识到,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那么一点点……
“曹兄不必多礼,先坐下喝杯茶。”洛寒山挥手拦下了正欲行礼的曹亮,让他在书桌对面落座,“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来。”
“谢王爷。”
曹亮微微颔首,坐到洛寒山对面,抿了口茶压了压惊,这才道明来意:“禀王爷,曹某刚刚收到一封写给王爷的信,因事关重大,竟忘了更衣便匆匆赶来禀报,若有失礼之处,望王爷海涵。”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洛寒山摇了摇头,顿了一下,问道,“曹兄所说的那封信是何人所写?信中写了些什么事情,值得曹兄深夜赶来?”
曹亮从袖口中取出那张纸条,递给洛寒山。
“这一手的蝇头小楷,漂亮!”
洛寒山粗略地扫了一眼,从书桌旁移来一盏油灯,借着灯火翻来覆去地浏览了好几次,直到确认那张纸上所有的文字都已经印在了自己心里,才随手把它扔到灯油之中烧成灰烬。
“这样一封来历不明的东西,曹兄竟当真了么?”
洛寒山靠在太师椅上,神色慵懒得像一只猫,但那一双眸子里分明透漏出如猛虎一般噬人的目光。他没有问曹亮这封信从何而来,便直接一口咬定是“来历不明的东西”,看似是某种善意的嘲讽,但是对于曹亮而言,却是一种暗示。
“王爷应该很清楚,只要曹某愿意,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在不惊动王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这封信放在王爷的书桌上。”曹亮迎着洛寒山凌冽的目光,沉声说道,“但是曹某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曹某认为,王爷没有理由怀疑我。”
洛寒山轻轻地笑了笑,那噬人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散开了:“的确是没有理由……所以,如果本王问这封信是何人所写,曹兄也会如实相告么?”
曹亮点点头:“当然。”
洛寒山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良久才说道:“你是叶清宁的人,这封信是叶清宁写的。”
“是。”曹亮顿了顿,又解释一句,“天机阁老阁主对曹某有救命之恩,如今老阁主已然仙逝,曹某便听命于少阁主。”
“前些年听闻天机阁被人灭了门,本王还暗自高兴,心想着那柄悬在君权王权之上的利剑终于折了,今日才知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原来这柄剑,一直都对准了本王心口。”洛寒山自嘲地笑了笑,“说起这个我倒是好奇……如果有一天他叶清宁因为某种原因要杀我,曹兄会不会动手?”
曹亮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种事谁说的准呢?况且我问的是如果。”
“老阁主对曹某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曹某还之于少阁主,是为‘义’;王爷与曹某相交多年,用人不疑,于曹某亦有知遇之恩,曹某这些年在王爷府上效力,虽说无甚功劳,却也自认对得起一个‘忠’字。”曹亮正色道,“若真有一天忠义不能两全,曹某唯有一死,以全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