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当启明星高高升至最高的天空的时候,远处东方一轮红日缓缓把它的第一缕光辉洒向启明城。
紫气东来,这座百年帝都就在这样的美景之中缓缓苏醒。
早起的鸟儿们迎着朝阳翱翔于天空,分散于城中的各个角落中觅食。
叶清玄就是在这样的鸟鸣声中惊醒,他趴在书房的桌子上,侧脸枕着双臂,面朝檀木质地的窗户,一睁眼便被窗外来的强光刺疼了眼睛。他闭上眼把脸侧到另一边,伸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头,另一只手撑起整个身子坐了起来,肩头的毛毯随之滑落在椅子上。
从那日上元佳节苏文一个人默默南下之后,这小半个月以来,叶清宁每一晚几乎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
虽说明德四年年末的那些个旧账苏文在离开之前都已经理清楚了,但北燕战败之后整个北境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却没来得及处理,再加上傅龙那一万兵马也在前几日回到了启明城,还带回了一个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梁王朱忠……
叶清玄本就不是正统的儒家出身,他从小在天机阁学的是纵横谋略之术,谋局算计、治军布阵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处理政务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在这十年混迹官场,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而且处理的也都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只是都积压在一起且都比较紧急罢了。
叶清玄还记得,昨夜他应该是子时过半才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睡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盖任何保暖的东西,而府里的下人没有他的吩咐也不敢进他的书房,那么这条毛毯是从哪里来的?
叶清玄捧起毛毯,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芳香——那是叶清漪房里特有的一种安神用的薰香的味道。
他起身叠好毛毯放在椅子上,然后换了一身衣裳离开了书房,洗漱一番之后,便朝着叶清漪所在的厢房走去。
穿过长廊,便是一处小庭院。黎羽持刀在院子里晨练。
“大人,大小姐昨夜睡得晚,现在还在休息。”黎羽收了刀,拱手对叶清玄行礼。
“嗯,我知道了。”叶清玄点点头,目光掠过黎羽手中的那柄锻钢长刀,那是石明的遗物,由苏文转赠给了擅长使刀的黎羽,“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等会还要出去的。”
黎羽眨了眨眼,沉默了很久,刚要张嘴说着什么,便被叶清玄打断了。
“苏文会回来的。”叶清玄看着黎羽的眼睛,平静说道,“苏文与我其实是同一类人,为了我们想要的世道,我们可以牺牲一切。反过来说,只要那样的世道有出现的希望,那我们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所以他会回来的,他会继续留在这个庙堂之上直到那一天到来,或者他死。”
“嗯。”黎羽点了点头,她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叶清玄那么大一段话,她只听到了“苏文会回来”这五个字。这就够了。
“等大小姐醒了,记得提醒她用早膳。”叶清玄的目光绕过黎羽,看了叶清漪的闺房一眼。
“嗯。”黎羽还是点头。
叶清宁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去。他今日要处理的事,还多着呢。
出了国师府的大门,早有一辆马车在门前候着。叶清玄挥手示意上前迎接的车夫退下,取了一匹骏马独自一人往京畿之地的驿馆骑行而去。
明德四年年末时洒在长街之上的鲜血已经随着消融的冰雪一同回归尘土,那些个死去之人的尸体无论敌我,都在第一时间被苏文清理干净。
繁华帝都还是繁华,车水马龙依旧终日不绝,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对那个让人心悸的夜晚缄口不言。他们享受着和平与安宁,却忘记了这些都是拿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换回来的。
一座人心淡漠的城,想想还真的是有些可怕啊。
拐过两条街交汇的路口,路旁一个黑衣人躬身而立——正是【蛛网】剩余四位天字一号杀手中的黑衣客王允。
“大人,前面的路,不大好走。”王允单膝而跪,轻声说道。
【蛛网】原本五位天字一号杀手,除了苏文是负责替叶清玄总揽大局之外,其他几位都是各司其职。百晓生韩风负责整理各地传入京城的谍报,石明龙耳负责处理启明城之外的江湖上的棘手事情,而黑衣客王允负责的就是这启明城内部——包括皇宫大内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轻易不会出现在叶清玄眼前,但是一旦出现,就说明这启明城又不太平了。
“又出什么事情了?”叶清玄皱眉。
“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可能会有些恶心人。”王允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大人在驿馆中留了一位贵人的事情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御史台有几位老学究此刻正堵在门口等着您呢。”
“御史台主台谏之事,我留个客人在驿馆招待,关他们何事?”叶清玄看着王允,见他也是一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模样,便也不再多想,“难走也得走,走吧,去看看这些心都死了的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大人要实在是不想见他们,直接杀了便是,谅这朝野上下也无人敢说些什么。”王允犹豫了一下,还是冷冷地说道。
叶清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前行。
他何曾不想干净利落地挥动屠刀,杀掉一切他看不惯的人和事。即便他的屠刀上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血,并且将来还会沾上更多人的血,但他仍旧知道,杀戮是没办法解决一切的。就像他灭了天机阁满门,却还是有一个叶清宁阴魂不散地与他作对。
叶清玄夹紧马腹,骏马飞驰,没过多久便到了驿馆门前。
如王允所言,有那么一群身着深蓝色白鹭花纹朝服的正五品言官,正立在驿馆门前,等候多时。
叶清宁并未下马,目光清冷地扫过人群,有些胆子小的瞬间吓破了胆,不敢与之对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为首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上,那老人在朝服之外还披上了一件斩衰的丧服。
老人直起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不卑不亢与之对视。
“乱臣贼子叶清玄,可敢听老夫细陈你九宗大不赦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