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巴蜀的黎民百姓在听闻他们所一直钟意的世子殿下殉国之后,也纷纷自发地缟素三月,以示哀痛。
外人尚且如此,作为一个父亲,大哥的死对于父王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他精心栽培了二十八年,才栽培出这样一个无论文功武治都没法让人挑剔的继承人,却在一朝之间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王老了,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他再也没有下一个二十八年可以用来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你教他如何不哀?你教他怎能不怒?
大哥去世之后的第二年春天,父王召集他剩下的四个儿子,亲率八万大军南渡广陵江,于江畔奇袭南蛮驻地。
敌我双方僵持数月,南蛮退回祁山脚下。而我方,父王剩下的四个孩子中又少了一个老三,八万大军损失过半。
这一仗,胜了。这一仗,惨胜。
君只见,只见巴蜀十万雄兵甲天下!
君不见,不见公孙历代男儿死沙场!
搬师回城的那一天,我骑马与父王并肩而行。我们背对祁山面朝广陵江,隔江望着巴蜀大好山河。春风拂面过,彼岸绿,此岸红。数万尸骨血染江南,大浪拍岸亦无法洗刷干净。
我和父王皆是心知肚明,经此一役,至少五年之内,巴蜀再无余力南下,只能安安静静休养生息。
“术儿,往后,就交给你了。”父王沉默了很久,这样对我说道。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其中藏着多少的辛酸与无奈,怕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一日,我听闻,杜鹃啼血,猿声哀鸣。
回到白帝城后,父王心力憔悴染病不起,于两年后撒手人寰,享年五十八岁。
那一年,我三十岁,一身战功卓越。我的武治,不输大哥的文功。
那一年,大哥两个庶出的儿子都还年幼,嫡出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牙牙学语。
父王弥留之际留下遗命,许我世袭罔替暂代蜀王之位,等到大哥的嫡子公孙珀成年,再把这王位交还于他。
我做了近三十年的庶子,终于坐上了那个我一直憧憬的王位,从此我不必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从此我的一腔宏图抱负终于有望实现。
然而那一天,当我真正坐上那把椅子的时候,我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
嫡庶之别,又是嫡庶之别!
大哥德才兼备,所以他在世之时,我对他充其量只是羡慕嫉妒,却也从未想过去和他争这个王位。但是现在,大哥去世了,父王是凭什么要把巴蜀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的身上?!
我不明白。
于是我只能努力,努力超过我的大哥,超过我的父王!我要让整个巴蜀明白,没了我公孙术,巴蜀必亡!
我花了整整五年时间,以铁血手段重建山鬼幽骑军,并根据南蛮擅长控兽的特性,给三万山鬼幽骑军人和马都配上了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五年之后,我带着我的心血,走着我父王和我大哥走过的道路,再一次南渡广陵江。
决战的那一日,我命令我的部下凿破来时的所有船只,摔碎所有用来做饭的锅碗瓢盆,蒙上所有战马的眼睛和耳朵,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死战。
我赌上了巴蜀两百年的基业,甚至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我已经无路可退。
所幸的是,我赌赢了。
蒙上眼耳的马匹无所畏惧,载着与我一样没有任何退路的士卒冲进敌阵,他们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让野兽感到恐惧,掉头逃跑的象群踩死了蛮族的驯兽师。没有了野兽打前锋的南蛮国,根本挡不住我的山鬼幽骑军。
我一鼓作气杀到了祁山脚下——这是两百年来,我公孙一脉第一次深入南蛮国腹地,南蛮国国君俯首称臣。
那一天,我站在祁山山脚,举目仰头举目而望,心里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原来所谓的祁山,也不比我巴蜀的峨眉山高上多少。
我回头望了望,从白帝城到祁山山脚的这条路,尸骨累累。
平定南蛮这份奇功,足以使我青史留名。但是两百年来那些把血洒在这条路上的壮士英灵,注定如同广陵江中流水一样,江河入海,无影无踪。
值得吗?我不知道。
但是,我的的确确是凭借这一战,坐稳了蜀王的位置。从此巴蜀百万户,无人再记得我大哥公孙煜的名字,也无人再记得我父王留下的遗命——或许有,只是那些记得的人也都选择性地遗忘了。
来自南方外患已经平定,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我开始着手整顿内忧。这里的内忧,分为三个方面。
首先是流窜于巴蜀崇山峻岭之间多年的土匪流寇,这当然很容易解决,无非是先礼后兵的手段。能招安的尽量招安,不能招安的就让山鬼幽骑军解决掉。
其次是诸侯王的内乱,我从不否认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云氏皇族既然已经镇不住天下九州,那为什么不能由我公孙一脉取而代之?然而西北三州的同盟始终是王域的门户,想要瓦解他们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开始像我的父王一样,着手培养我的继承人。或许是我的王位来得太过名不正言不顺,上天并没有给我过多的子嗣。我唯一的嫡子,名叫公孙伯仪。
按照我父王的遗愿,我最后应该是要把王位传给我大哥的儿子公孙珀的。事实上,珀儿这孩子的性子也的确随他父亲,不说文可治国武能安邦,但在他们这一代人所有的同辈之中,也算是拔尖的存在了。
而对比一下,我的儿子公孙伯仪就要差上许多了。当然这也怪我,我的王位是用无数尸骨堆出来的,我的大哥和我的父王的尸骸,都在这王位之下,我不希望我唯一的嫡子步他们的后尘,所以从他出生开始,我就几乎没有让他离开过白帝城。
伯仪是室中花朵,只知道唯唯诺诺听命而行。而珀儿是荒原野草,看似人畜无害,实则疾风过境亦不能撼动。
立嫡还是立闲?于我而言,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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