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已经成为九州三国十大名将之一的不败将军李青云站在白帝城头独自凭栏望江之时，总是会想起那个深夜，想起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少年。

那个少年身形其实有些削瘦，却披着一身墨色的锁子甲，身后的白袍被鲜血染成赤红。他一只手扛起代表着蜀王的山鬼黑龙战旗，另一只手握紧战刀，立在幽门关城头，恍若地狱归来的修罗武神。

火把的光倒映在少年的青铜面具上，少年眼帘低垂，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举起战刀，唇齿间蹦出一个字——杀！

于是万箭齐发，箭雨似天幕，带起一阵破风之声，在这样漆黑的夜里落入了北燕军营之中——

“我此生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从他踏入战场上的那一刻起，战争的胜负就有了分晓。”

——《蜀·李青云手札》

次日清晨，幽门关，主帅军帐之中。

铁面人跪坐在一张檀木桌前，他身前放了一壶茶，对面是李青云和公孙珀。

此时的他已经脱去了那一身锁子甲，依旧是一袭青衫，拢手静坐。如果不看他脸上的那有些骇人的青铜面具，任谁也只会觉得这是帝都启明哪个清贵世家出来的公子吧。

铁面人提起茶壶，依次给对面两个人沏了茶，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说道：“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李青云和公孙珀对视一眼，两个人心中都有许多疑惑，但是真到了可以解惑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沉默良久，还是话多的公孙珀先开口：“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当这个诱饵？”

铁面人点点头，看向李青云，说道：“李将军应该看得出来，以自身为诱饵夜袭北燕军营这种计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下策。”

“嗯，稳守虎跳峡和黑竹林方才是此战的上策。”李青云抬起头，与铁面人对视，皱眉说道，“我之前也奇怪先生为什么放着上策不用，偏要选择这下策对敌——而且先生还利用了傅龙等人初来乍到看不清形式的时间差，演了那样一出戏让他们相信唯有此法才能克敌制胜……”

“其实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铁面人扭过头，把目光落在公孙珀身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宁愿选择下策，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诸侯联军？”

公孙珀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一旦北燕败局已定，来自外敌的压力消失之后，诸侯联军会对咱们动手？”

“巴蜀益州十万雄兵，任谁有这样的强邻想必睡觉都不会踏实。”铁面人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西北三州之所以能形成稳定的同盟这么多年，就是因为皇族想要用这个同盟来制约蜀王。而如今皇室没落，西北三州的同盟自然松散了许多，已经渐渐地无力制约咱们王爷，只能任由其一家独大。

“但是现在，你我三人带着五万蜀军孤军北上支援梁州，这就相当于带着一只肥羊闯进了濒死的饿狼的老窝里，西北三州同盟和觊觎帝位多年的国师大人，会放过这的好的机会吗？当然不会！一旦外寇除尽，他们必然会对我们下手，这一点毋庸置疑——况且我还坑了梁王朱忠一手，以他那狭隘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我报仇。”

“但是先生最后也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充当诱饵。”李青云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按照原来的说辞去当诱饵把北燕铁骑引到虎跳峡，以朱忠的性子，他会把咱们连同北燕七万铁骑一起留在虎跳峡射杀。”铁面人声音有些冷冽，说道，“所以我选择了赌一把，赌北燕不会在幽门关内安营扎寨——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如果赌错了呢？”公孙珀闻言忍不住插嘴问道。

“赌错了，就是四万兵马对七万北燕铁骑的局面，十死无生。”李青云深深地看了铁面人一眼，替他解释一句。

公孙珀闻言一惊，想到自己昨晚差点与死神擦肩而过，额头上的冷汗便沁出了一丝冷汗。他端起茶杯牛饮一口，才压下了心底的惊慌。

“我的赌运虽然比不上我的一位师兄，但向来也还是不错的。”铁面人拢着袖子笑了笑，但转瞬间又恢复平静。

“那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沉默片刻后，公孙珀问道。

“等。”铁面人轻声说道，“昨夜我那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看似唬人，实际上距离太远杀伤力并不大，造成的伤亡想来也不会很大，不过好在我的目的也只是逼着北燕铁骑南下而已，剩下的就看那个被叶清玄如此赏识的傅龙能不能看懂我留下的锦囊了。”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走进军帐，单膝而跪道：“禀报将军，北燕七万铁骑于今日丑时闯入黑竹林，沧州韩王麾下文丑火烧黑竹林，北燕铁骑覆灭，一众残部也被傅龙追击并绞杀干净。”

铁面人闻言挑了挑眉，说道：“原以为总有几条落网之鱼能南下恶心恶心朱忠，不料这傅龙行事如此干净利落，倒是有几分名将风范。”

“接下来，就到我们了吧。”李青云突然开口说道，“诸侯联军七万人，而我们只有区区四万人，随身所带的粮草不足七日，深入敌后又没有补给可言，对方只需要围城就能活活困死我们。”

铁面人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待对方走远了，他才从怀里取出虎符，放在桌面上，对着公孙珀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在梁州府说过的话吗？在北境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不能捞一些好处回去，怎么对得起王爷的信任。”

“记得是记得的……但这跟咱们眼下的困局有什么关系吗？”公孙珀皱着眉，说道，“小命都保不住了，上哪里捞好处去。”

铁面人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的茶。

他拿起虎符，对着它哈了一口气，然后用袖子擦干净，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知道，围魏救赵的典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