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当真要以区区八万人马硬撼铁浮屠，硬撼北燕十一万铁骑吗？”

铁面人像是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夜若是朱忠不来，我会执虎符调令五万大军撤离幽门关，让他朱忠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

“可是他来了。”

“所以王爷说他是老狐狸啊。”铁面人拢着手，叹道，“他主动交出兵权，也算坦诚相待了，此时撤军，便是咱们的不仁义了。”

“所以这一战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公孙珀还是有些不死心。

“呵，”铁面人转过身来，一双混浊的眸子正对着公孙珀，冷笑道，“你出身将门，也曾随王爷上过战场，难道还看不出来我为何要放弃死守而选择冒险出城一战吗？”

公孙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下头避免与铁面人对视。

铁面人说得没错，他是知道原因的。

从古至今，所有的争斗都源于欲望。江湖的恩怨情仇，庙堂的勾心斗角，国与国之间的攻城掠地……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欲望，人的欲望没有止息，所以争斗自然也不会停止。

北燕此番遭受百年难遇的暴风雪，亡国灭种之灾近在眼前，而燕地苦寒无法抵御这种天灾，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其一，九大部族自相残杀争夺为数不多的资源，待捱过这个冬天之后再休养生息慢慢恢复国力；其二，率兵南下进犯大俞，只要能入主中原，便可一劳永逸地解决燕地苦寒资源不足的问题。

北燕这些年国力渐强，而大俞因为皇族势微而逐渐走向了分崩离析的局面，于是这场天灾便成为了北燕大君进犯大俞最好的借口，他利用了九大部族所有人的求生欲，把整个北燕打造成铁板一块，于是才有三十万铁骑南下的浩大局面。

所以北燕大君想要的其实是一场闪电战，因为他知道求生欲组织起来的利益联盟其实是很松散的，如果他不能快速取得胜果稳定军心，九大部族的联盟很有可能会随之崩塌。

于是在战争的开始，他把三十万兵力集中与一处，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拿下了包括朔阳城在内的大俞北境，继而分兵三处，拼着补给跟不上的危险也想强行打开一条通往启明的康庄大道。

但是战事却出乎他意料呈现出僵持的状态，于北燕大君而言，这种僵持是要命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翻开了手里最后一张牌——铁浮屠——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铁浮屠投入了战场。

北燕多骑兵，而骑兵天生不擅长攻城，但如果选择绕过幽门关南下，就等同于把后背交给了敌人，届时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就算是北燕铁骑也未必招架得住。

而现在北燕有了铁浮屠就不一样了，身为骑兵的皇帝，铁浮屠最不怕的就是四面围敌，厚实的城墙他们打不动，但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没有铁浮屠拿不下来的。

大俞人引以为傲的城池失去了作用，那么这一战其实已经不可避免了。与其等北燕深入梁州腹地抢掠到补给再决战，还不如趁对方现在补给不足赌一把。毕竟八万对十一万，数量上的差距并不吓人，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公孙珀叹了口气，兀自呢喃道：“可是对方，毕竟有一支铁浮屠啊。”

“你见过铁浮屠吗？”铁面人听到了他的呢喃，问道。

“没有，我只是听叔父说过。”公孙珀皱眉道，“我公孙一脉的先祖曾随太祖皇帝北伐，有幸见识过铁浮屠的威力，据说山鬼幽骑军都不是其对手。”

“山鬼幽骑军是轻骑兵，适合山地作战，最初打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游走于巴蜀崇山峻岭之间以镇压土匪和南蛮，这样一支骑兵跑到草原去和铁浮屠拼杀，无异于苍鹰落入地面与猛虎肉搏。”铁面人解释道。

“是啊，叔父也这么说。”公孙珀拢了拢袖子，说道，“叔父年少时初掌兵权，也曾有过打造像铁浮屠那样的重骑兵的想法，乌思国的铁甲倒是好说，可北燕的纯种汗血马在大俞实在是太稀有了，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就算有充足的马匹，王爷也没法打造出铁浮屠。”铁面人摇了摇头，说道，“铁浮屠的核心其实不在于装备，而在于人。

“乌思国的铁甲重八十三公斤，北燕的纯种汗血马烈性难驯，能装备上这两样东西征战的人，放在江湖上也该是个二流高手。”

公孙珀闻言一惊，脸色骇然道：“先生的意思是……幽门关外现在驻扎着整整一万个全副武装的二流高手？”

“如果我说是，你信吗？”铁面人冷笑着问道。

公孙珀摇头，就算翻遍大俞的江湖庙堂，能找得到二流武夫也不过数千人，北燕虽然全民皆兵，但也不至于如此恐怖。

“所以幽门关外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铁浮屠！”

烛光倒映在铁面人那张不可能看得出喜怒的脸上，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让公孙珀为之一愣。

沉默良久，公孙珀突然笑了：“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先生的身份了，铁浮屠这样久远的东西先生都了解地如此透彻……”

没等公孙珀说完，铁面人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好奇心，世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你猜王爷会怎么想。”

言罢，铁面人放下手中的烛台，到桌边取回来自己的面具，系上束带，便又成了那个神鬼莫测的谋士。

只留下一个在原地摊了摊手的公孙珀，额头上却沁了无数密集的冷汗，随脸颊滑落在皮甲之上，湿了一片。

帐外突然传来了些许噪杂的声响，公孙珀随手擦干额头的汗珠，转身欲去，却被铁面人出声拦下。

“不是敌袭，不必紧张。”铁面人抬头，透过军账的帷幕可以看到整个军营都燃起了火把。

“咚～”

打更人清脆的铜锣声响起，亥时已过，正值子时，是新的一天了。

三日之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