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照耀大地,朝露叶间凝聚。
转瞬间,时间已至辰时。
南山村后路的小道林间,数日前找到疯子刘安的那方巨石后,有一群人站立当前。
杨轩、齐辉、赵卓三人驻足而视,几名捕快和几名民夫拿着铲子正一起挖着坑。
旁边,摆有一副棺材,还有些上供的食物和纸钱香烛。
棺材里,何珠儿静静地躺着,脖颈的剑伤已被化妆抹去。
几名民夫一边铲土还一边冒着冷汗,他们从未听说过让刚死之人去跟十几年前的一堆枯骨合葬。
太诡异了,他们平生仅见。
但有当官的作保,他们才敢如此为之,不然他们还准备第一时间报官。
“杨师,那些尸体已发出尸臭,兄弟们说实在难闻,问如何处理。”
赵卓在杨轩身侧低语。
杨轩思忖一瞬,道:“后九具尸体找个地儿埋了,再辛苦兄弟们帮忙各自立个碑吧,至于其他……连带着南山村一把火烧了。”
“尘归尘,土归土。”
“是。”赵卓点头。
旋即,赵卓偷偷瞄了眼杨轩,轻声道:“杨师,那刘安如何处理?”
闻言,齐辉面色一怔,缓缓移步凑近,竖起聆听。
杨轩思索一番,道:“人已疯,往事已逝,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赵卓有点懵,他又不是安置百姓的,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过,赵卓眸光微微一动,不知在想什么。
“那杨师,我先回南山村吩咐事宜?”
“嗯。”
“赵哥,等等我,我也去!”齐辉喊了声,跟着赵卓跑去。
杨轩扭头望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旋即扭回头,继续看着捕快和民夫挖着土。
他们挖土的地方在巨石后的五米之处,当时他和齐辉来此地是真的没发现这里还有一处孤坟。
十一年过去,风吹雨打的,这里早已杂草遍布,搭的坟也仅是一个小小的土包。
即便有人路过,谁又知道这是一道坟?
没多久,民夫和捕快挖到了枯骨,他们小心翼翼的将残存的骨头轻拿轻放,摆在棺材里。
确定没了残骨后,杨轩往棺材里一看,骨头组成的骨架早已看不出是一个人形。
不知缺少了多少块。
他让民夫和捕快再扩大范围挖了挖,一刻钟后捕快对他摇了摇头。
杨轩知道,只能如此了,他也已经尽力了。
答应了何珠儿与胡平合葬,可胡平的好些骨骼早已被腐蚀成灰,奈何?
杨轩挥了挥手,民夫和捕快一起盖上官盖。
“大人,碑上如何刻字?”
“烈……”
说了一字,杨轩止住。
本来想说烈女,但这个词不合适。
烈女,指死保贞洁的女子。
虽然他个人认为何珠儿为妓九年,其隐忍、其坚毅,比所谓烈女更甚一筹。
但在古代,面对碑上刻字这么严肃的事情,词汇还是严谨一点好。
那叫什么呢?
杨轩想了半晌,实在是词穷。
“民女何珠儿,善人胡平,夫妇之墓。”
“是。”
刚一说完,任正带着几名身穿官服之人赶来。
“哎呀呀,本县令实在是想不到杨大人竟然来我齐南县,还在短短数日破了这屠村之案,本县令代齐南县所有同僚谢过杨大人了。”
“县令大人有礼了。”杨轩抱拳笑道,“恰巧路过此地,又与巡捕廷赵卓相识,听他所言,发生如此大案,本大人自然要关注一番。”
齐南县的县令介绍一番随行官员,杨轩跟他们互相一一见礼。
县令看到正在下棺的场景,不由感叹道:“任正将事情始末给我讲了,却是想不到竟是如此结果。”
杨轩微笑,故意问了句:“县令大人认为此女做法是对是错?”
县令一愣,嘴角微微抽搐:“于律法而言,此女做错了。”
律法?
杨轩摇头,真是只老狐狸。
拿律法说事,何珠儿自然是错了,也是必死的结局,这点是逃不过的。
但他想问的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这县令装傻充愣答非所问,也是个官场老油条了。
杨轩说道:“此事的源头发生在永昌七年,以此女的刚强性子,本大人不信她当时没有去报官寻求帮助,但事实证明,当时的官府没有帮她一分一毫。”
县令面色有些尴尬:“杨大人,永昌七年在十九年前,即便是县令至今也换了好几轮了,当年也是先帝把持超纲,政策也不同,谁又说得清当年的事呢?”
当年一没玄衣卫,二没巡捕廷,县令就是土皇帝,鬼知道当年的县令是什么吃的。
但这杨大人有意无意把矛头指向本县令,这是不是有点儿冤了,当年本县令只是个少年郎好吗?
杨轩摇头一笑,这县令说得也是事实,年代太久远,很多事情确实说不清楚。
“我有个提议。”
“杨大人请说。”
“此事不必掩盖什么,从南山村建立之始,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告示于百姓,是非公道、是非曲直,让天下人评判。”
“这……”县令犹豫了。
他不得不犹豫啊,这事情始末要真说出来了,以大炎尚武之风、侠义之风,他敢笃定,那些重情重义的江湖人士和那些或有相似经历的女子会把他骂死。
骂他干嘛不早早将此事摆平,也就不会发生如此悲剧了。
可是,当年的县令不是他,他怎么摆平?
但百姓们不知道啊,那些没读过书的人哪会追根溯源的去考虑问题?
此事一旦公示与众,他这个县令绝对会威严大降。
杨轩双手环胸,淡笑道:“在告示中标明清楚年份,写清楚当年县衙的情况,和县令大人你无关即可,再写上县令大人与我杨某共同破除此案,县令大人只会有功而无过。”
县令眸光一亮,这是白白送功劳啊。
接着他又有些疑惑:“杨大人,我有点疑惑,你为何对此女之事这般上心?”
杨轩微笑:“杨某敬她,不敬她做事的结果,敬她为之努力和隐忍的过程。”
“换一个环境,此女绝不一般,或能成为一代侠女也说不定。”
“杨某胸中也有侠气,确实对此女之事有些感伤,这点杨某承认。”
“虽她做事的结果错了,但南山村那67口人之死绝不值得同情。”
“就她在丈夫卧榻八年间不离不弃,就她为做到一件事而以普通人之姿坚持、努力混迹江湖十一年。”
“仅此二事,值得广为传之。”
“杨某依法办案,案子也结了,人也死了,杨某的职责也做到了。”
“那么,职责之外,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认为将此事宣扬出去是对的,那么就这么去做,至于宣扬出去的结果是什么,杨某不在乎。”
“哈哈哈~”县令大笑一声,抱拳佩服道,“想不到杨大人也是性情中人,心胸如此豁达,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