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试图与韦衙役搭话,可他总是避开我的问话,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荤腥。
走在街上时,周金华被另外的两名衙役推拉着走往京兆府,他仍不明真相,骂骂咧咧的,而沈万平则任由衙役推着他往前走,他很安静,没有反抗,而且还很怕人认出他,走在街上,当有行人经过他的身边时,他就会低下脑袋,所以,一路上,他一直都是低着头的,负责押送他的衙役见到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是个明是非对错之人。
终于走到了京兆府门前,韦衙役招呼其他几名衙役带着周金华和沈万平先进去,周金华和沈万平进去后,韦衙役低声咳嗽了几下,他慢慢地靠近我,同我说道:“江小姐,你要当面在田大人面前一五一十的交代你的所为,还是愿意坐在旁边写清楚起因和过程。”
“当然是要坐在旁边写呀。”我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
韦衙役点了点头,随即,将我带进了进去,此事,京兆府尹田大人正在问话,刚问完沈万平,现在正要问周金华,可周金华却鼻孔朝天,压根不把田大人放在眼睛。
“你为何不跪?”京兆府尹盯着周金华,开始问话。
“我为什么要跪,我的姑母可是正得圣宠的瑶妃,我可不是一般人。”
“目无法纪,杖责二十。”田大人一拍醒木,两名身强力壮的衙役便上前来,左右挟持住周金华,并将他按到在地上,周金华挣脱不得,越发恼怒了,“你这芝麻小官,也敢这样对我,我的姑母知道了,一定会下令杀了你的!”
“口出狂言,再加二十大棍。”
“啊啊啊,你们竟然敢真的打本大爷……”
“屡教不改,再加二十。”田大人幽幽地说了这一句话,连头都不抬。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在衙役们的杖责之下,周金华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坐在一旁的我提笔写了几个字,眼睛却不时瞄向底下的周金华、沈万平和田大人,几个月不见,田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铁面无私啊。
整整六十大棍,打得周金华皮开肉绽,而周金华则在刚刚打了三十五大棍的时候,晕了过去,跪在周金华旁边的沈万平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到了,打完六十大棍之后,周家有两三名家仆想要冲进京兆府里,把周金华带走,可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最后都被衙役抓住了,几名家仆确实见到了他们的公子,几个人在监狱里头见到了他们的伤痕累累的公子。
沈万平见到周金华的下场如此的凄惨,跪在一旁的他,面对田大人的时候,态度越发的恭敬了。
“沈万平,你因何事与周金华起了争执。”
“周金华欺负万春楼卖艺不卖身的歌女,我一时气不过,便出来替那名姑娘讨个公道,到后来,便跟他打了起来。”
“是你先动的手?”田大人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目光犀利地盯着沈万平。
沈万平倒也是个君子,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低声应了一句,“确实是我先动手的。”
记事官在旁边一五一十地记下了沈万平所说的话,随后将供词纸递给了田大人,田大人看了一眼,接着,他的目光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的身上,那人放下了笔,她刚刚写完了自己的证词,“来人,把目击者的证词取上来。”
我将万春楼发生的情形,能写的都写了下来,其中很多处都与沈万平所说的情况相符合,除了隐瞒我自己踹了周金华的那一脚。
田大人看了看我的证词,又看了看沈万平的供词,最后,一拍醒木,随后,沈万平因口角之争,率先动手殴打周金华一事证据确凿,杖责二十大板。杖令一下来,沈万平松了一口气,没有反抗,任凭棍子击打自己的后背。
这位沈国舅的庶子倒真的与其他世家子弟有所不同,竟一声不吭的挨了二十大棍,万春楼的这场闹事就这样在京兆府中解决了,挨了六十大棍的周金华被自家的奴仆抬回了周府,而无人跟随的沈万平则整了整衣着,待门口观看的人群散去之后,他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京兆府。
初夏的日光斜斜照在沈万平的身上,身形消瘦的他在斜阳中留下了淡淡的身影,这样的人,与记忆中的谢子扬重合在了一起,皆为读书人,虽受了杖刑,可那股读书人的骨气却没有丢,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瓶药粉,快步走上前,拦住了沈万平,将药瓶塞到了他的手中,任由他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多谢了……”
天色渐晚,想起回去迟了的话,刘姑姑念叨个不停的样子,我便加快脚步要赶回江府,刚走了没几步,想起来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一拍脑门,这才赶紧转身跑向万春楼,“薛塬还在那儿呢,”可等我到了万春楼之后,却发现薛塬不见了,他可醉的不轻啊,这个时候怎么不见人影了,心里头有些发慌,“花娘,花娘,薛……我那位喝醉酒的朋友去哪儿了?”
正在一楼指使伙计清理破碎碗碟的花娘,没有听见我的呼喊声,在我连喊了几声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瞧见我神色慌张的模样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姑娘,好姑娘,没事儿,不用担心你那位喝醉酒的朋友,你刚出门没有多久,他的手下就把他带走了。”
听了花娘的话,我这才放松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花娘则立在一旁,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随即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她越笑,我便越觉得脸颊通红,随即一跺脚,一声招呼都不说,径直跑出了万春楼。
苻元昭之前在朝堂上面请旨让江瑜随他来陵阳城,不过是看在江太尉的面子,现如今,江瑜随他来到了陵阳城,向来看不惯文弱书生的他,一见到江瑜病恹恹的模样,便露出了自己的嫌弃之色,而且,苻元昭怀疑江瑜是吃药吃啥了,前几人,他们一同去看了河堤,身边之人都去丈量河堤的长度,好准备修建河堤的材料,唯有江瑜在河堤附近闲逛,接着像个傻子一样,捡走了两块石头,如此行为,真的是应了那么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苻元昭决定,不再理会江瑜的古怪行径,自顾自地跟陵阳城的官员们张罗着重修河堤。
不料,苻元昭刚刚召来一批工匠,正要开始修筑河堤之时,身体羸弱且咳嗽不止的江瑜突然拦住了苻元昭,“二殿下,二殿下,万万不可以这么着急修筑河堤,臣有急事要禀报。”
见着江瑜这般模样,苻元昭那里听得进他的话,摆摆手便招呼手下将他赶走,“江公子身体不适,还是赶紧离开吧,修筑河堤不是尔等读书人能做的事儿,”接着,苻元昭的的护卫便伸手要推开江瑜,动作看着十分蛮横粗鲁,哑巴张庆瞧见了,一个翻身便冲到了江瑜的面前,伸手推开了那两名护卫,挡在了江瑜的面前,张庆的力气极大,猝不及防,两名护卫一个踉跄便摔倒了,还好没有旁人看见,他们两人迅速爬起来,朝着张庆啐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太尉府里哪里有人敢如此对待他的公子,张庆气不过,正要上前同他们较量一番,不料江瑜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动粗,“张庆,无事,不必同他们计较。”
张庆消了怒气,扶着自家的公子走往河堤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马车旁伫立着一位身着青衣女子,那人便是随行的李拾君,原先江瑜只想带着李拾君一人前来陵阳城的,不料后面张庆也跟着跑了过来,再想赶他走时,也来不及了。
“公子没事吧,刚刚那些人……”
“不必说了,并无大事,荣王尚武,手底下士兵自然粗鲁了一些,没必要同他们计较。”
“可他们也太过分了,”李拾君仍有些忿忿不平,她将江瑜扶上马车之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手掌心的污渍,随后沏了一杯茶,递给了江瑜,江瑜饮了一口茶,躁红的脸色便退了几分,也不再咳嗽了,“荣王如此行事,要我说,咱们就没有必要相助他,就让他修不好河堤,灰头土脸地回去算了,就算龙椅上的那位责罚,也罚不到阿瑜你的身上,”
江瑜看着小女儿情态的李拾君,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人影,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随后匆忙饮了一口茶,慢慢地说道“陵阳城的水灾必须得治好,不单单是因为圣旨,还因为父亲,陵阳城毕竟有那么多的父老乡亲。”
听了江瑜的话,李拾君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怨恨,“阿瑜,你可不要忘了,当年江堰……”
“咳咳咳,咳咳咳,”咳嗽声打断了李拾君的话语,她将后面的话憋回了肚子,正敲张庆从农户家捎回了几个梨子,他敲了敲车板,得到应允之后,张庆便将那几个梨子递了进来,他没有注意到马车里头古怪的氛围,只是欢喜得想要自家的公子吃到甜甜的果子,江瑜接过了梨子,淡淡一笑,说道:“张庆,梨子很新鲜,谢谢。”
得到了自家公子的夸赞,张庆摸了摸后脑勺,憨笑了一声,放下帘子杵在马车旁守护起自己的公子。
那几个成熟的梨子就这样平躺在茶几之上,许久,马车里响起了江瑜的声音,“拾君,这毕竟是恩情。”
“我明白,但我不接受,他的恩情是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
赶走了江瑜之后,苻元昭开始指挥那帮修筑河堤的工匠开始干活,一时间,陵江各处各处河堤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施工声,这样的施工声,犹如宫宴里的钟乐声,让人心生欢喜,看着河堤一点一点地慢慢修筑起来,苻元昭别提有多高兴了,近一个白天的工夫,几百名工匠就修筑了四分之一的河堤。
当日,苻元昭一身疲惫的回到自己的房屋时,江瑜又再次捧着他的那两块石头前来拜见,苻元昭理都没理,直接让人把江瑜轰了出去,任凭江瑜在外头说些什么,他权当听不见,到后来,江瑜离开了,苻元昭也累得睡了过去,不记得睡了多久,好像是到了后半夜,夜里一阵冷风吹来,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睡得迷迷糊糊的苻元昭将一旁的棉被扯了过来,盖在了身上,继续呼呼大睡,冷风停了之后,夜空一声闷雷,接着,一场磅礴大雨突然降临,后知后觉的苻元昭以为自己是做梦,直到屋外想起了敲锣打鼓声,“陵江涨水了,陵江涨水了,河堤倒了,河堤倒了……”
“殿下,殿下,殿下,”在无数次敲门声后,苻元昭终于醒了起来,屋门打开了,陵阳城的州官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了苻元昭的面前。
“你,这是怎么回事?”
州官的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他战战兢兢地说道:“殿下,陵江河道又决口了。”
“这,怎么可能!”苻元昭掐住了州官的脖子,眼中露出了阴狠之色,“刚建的河堤呢,没能防住洪水?”
“殿……下,殿……下,没能……防住”州官的脸憋的通红,看向苻元昭的眼睛里露出了哀求之色。苻元昭重重一摔,这名负责报信的州官像一摊烂泥倒在了地板上面。
房屋外面,大雨滂沱,更夫的敲锣打鼓之声,响彻了整座陵阳城,苻元昭觉得脑袋瓜嗡嗡得响个不停,整个人像是受了雷击一样,不知所措,他的父皇,将数万两的国库钱财交到他的手上,让他去治理陵江堤口决堤之事,而且,什么都没有了!
那名州官看见苻元昭这般模样,更加绝望了,苻元昭,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日的早晨了,治理不好河堤决口,谁都不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