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鄙人谢子扬,家中排行第三。”谢子扬轻轻一笑,介绍起了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他便觉得这位北地而来的贵客有些亲切。
“原来是谢三公子,薛塬有些唐突了,”想起自己刚刚使唤谢子扬替他寻针线,心中不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没事的,什么?”谢子扬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你你,你是薛小将军!”喊完之后,谢子扬才发觉自己失礼了,面容开始泛红,“对不住,对不住,吓到将军了,子扬只是没有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薛将军,你可以跟我讲讲以一敌十的长河谷一战吗?”想到说书人讲起的长河谷一战,谢子扬异常兴奋,那场战役的主将近在眼前啊。
想不到谢府的公子会对北地的战事感兴趣,这倒让薛塬有些诧异了,他原以为帝都的这些世家子弟只喜欢舞风弄月。
“子扬,不可无礼!”
身后传来一句呵斥,端着饭菜的谢子林站在了谢子扬的后面,眼中带着责备,他将托盘递了过去,谢子扬连忙接了过来,转身送进了薛塬的屋子,随后又回来,接过薛塬手中的针线篮子,又走了进去,“薛小将军,抱歉,子扬打扰到你了,将军舟车劳顿,本应该好好休息的,我们兄弟二人就不打扰你了,若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山竹,他就在院子外面候着。”
薛塬点了点头,他看见院子外面毕恭毕敬地站了一名仆人,便知他就是谢子林口中的山竹,能让谢子林直唤其名的,看来来并不是一般的下人,“谢二哥,我那两位随从……”
“他们二人住在隔壁院子,谢将军找他们有事,要不,我让山竹去唤他们?”
“不必了,不必了,谢二哥安排周到,多谢谢二哥。”
谢子林抬头瞥了一眼谢子扬,谢子扬赶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低着头,中规中矩地立在谢子林旁边,二人同薛塬告别,就走出了别院外面,走了距离别院一大段路后,谢子扬开始向兄长请罪,责备自己不应该因为好奇,踏进了别院,影响了客人休息,谢子林看见弟弟如此诚心诚意地认错,也不要多加责备,只是说了一句:“今晚,抄完二十遍家规,抄完再休息。”
“是……”
这么可爱的江家妹妹,却没有了母亲,每当想起这件事,谢子扬就替她难过,她在祖母的院子里经常犯错,每次看见她惨兮兮地在抄写家规,谢子扬越发觉得她好可怜,自此便生出了一股要保护江家妹妹的志气。
江华瑛刚来江府的第一天,很乖巧听话,到了第二天,等她摸清楚谢家人对她的态度之后,顽劣的性情全然暴露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只会礼佛的谢老夫人,却在她闯进厨房,偷拿了一块糕点,打翻了一碗汤之后,亲自拿板子收拾了她,也就是那一晚,江华瑛哭着闹着要回家,要找刘姑姑,可是祖母完全不理会她的哭闹,任凭她在房间哭天喊地,祖母自顾自地喝茶,看着她胡闹,杵在祖母身旁的谢子扬,只能紧紧地抓住衣袖,担忧地看着江家妹妹,她哭得这么厉害,把嗓子都哭哑了,好可怜啊。
哭了半宿,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她,江华瑛自己止住了哭喊声,转为小声抽泣,房间里头只有三个人,她、谢子扬、谢老太太,没有一个能使唤的人,她又渴又饿,也没有力气从地板上面爬起来,怎么办才好?
“哭够了吗?”谢老夫人放下茶杯,语气十分冰冷,“如果没有,那就继续哭,这里是谢家,就算你哭晕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哼!”江华瑛不再抽泣,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蛋,把脸转了过去。
谢老夫人继续说道:“既然不出声了,那就好好听听规矩,一深夜喧哗,罚抄十遍《三字经》;二偷盗窃取食物,受板子三十;三不敬长辈,罚跪三日。”
“板子我已经挨过了,我不会写字,这里没有我们家的祠堂,我不跪。”江华瑛撇了撇嘴,顶撞了一番,又将脸转了回去。
“江太尉说过,你识得《三字经》和《百家姓》而且倒背如流,既入我谢家受训,跪谢家祠堂并无不妥。”
只懂得发小脾气的江华瑛,即便聪慧,也说不过谢老夫人,她将脸转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委屈巴巴地说:“我要回家,我要找刘姑姑。”
谢子扬见了,心生怜悯,向祖母投去了求情的目光,可铁面无情的祖母压根就不吃这一套,她盯着江华瑛,冷冷地说:“只要你学会世家小姐应有的礼仪,你就可以离开谢家了,若你一昧哭闹,就算过了十年,我也不允许你踏出谢府。”
这一吓唬,果然奏效,江华瑛将她的泪珠憋了回去,吸了吸鼻子,极不情愿地说:“好,我去学……”
这一学,就是三年啊,那三年里,江华瑛偶有胡闹过几次,但每次都被祖母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她所学的请安礼、跪拜礼连他的母亲见了都忍不住夸赞,后来,江华瑛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谢家,那一天,他和哥哥们送她去坐马车,她的脚刚迈出谢府的大门,又收了回去,她转身回了一趟祖母的院子,在祖母房门外面,趁着祖母还没有睡醒,跪着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那个时候,二哥就说这么一句话:“华瑛虽然是个小姑娘,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她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可不知道怎么的,在谢家学会的礼仪,回到江家不到半年,她全丢掉了,那股五六岁的嚣张蛮横劲儿再次出现了,每次一见到她,谢子扬都要揉揉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江家妹妹吗?
就在她没有离家出走之前,她在西大街看猴戏,不仅跟着猴子蹦来蹦去,还在跟他吃饭的时候,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和呵欠声,完全没有世家小姐的知书达礼、举止文雅的风范,还有上一次,及笄礼之前,他在东大街碰到了画着麻子脸啃着糖葫芦的她,一想起那个画面,谢子扬再一次笑出声,那会儿是憋着不敢笑,现在是开怀大笑。
笑着笑着,外头传来了打更声,明晃晃的烛火还在亮着,他放下毛笔,数了数抄写的家规,发现足够二十遍了,他便伸了伸懒腰,走进里屋,脱下衣袍睡了。
谢子扬做了一个梦,梦里,江家妹妹身穿嫁衣,一脸娇羞地说:她嫁给他了。但到了第二日,他就从美梦中醒了过来,空荡荡的房屋,秋风吹得宣纸沙沙作响,他只能满怀惆怅地盯着床帐,即使订了亲,江家妹妹不会喜欢他的,他很早就知道了。
这两日,因为邲国和代国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代国人开始进入北地,白沙镇的街道开始热闹了,李拾君的馒头生意越来越好,从早忙到晚,出锅的馒头仍是不够卖,她想着要不要招几名伙计来帮忙,可这么多年,她的铺子都是她一个人打理,身边也没有信得过的伙计,这一日,她早早地关了门,做了一些菜,提着食盒去军营里寻找薛塬,她想问问他,让他出个主意,在北地,薛塬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
刚靠近军营,认识她的士兵就拦住了她,李拾君以为薛塬在里头议事,不能打扰,便说道:“我在这里等等就好了,等薛小将军忙完事,我再找他。”
“不是的,李姑娘,将军不在这里,”那名士兵见周围没有人,便凑近李拾君的耳朵,轻声说道:“将军去了大临城。”
大临城,他怎么就去了大临城呢,前几天才碰见他的,他怎么什么都没有说,李拾君的心情颇为低落,“那将军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反正听说几位老将军都挺生气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天寒地冻的,你们站在这里挺辛苦的,这些菜还热着,你们趁热多吃几口,”李拾君将食盒递了过去,那名士兵高兴地接过食盒,自打入了冬,他就没有吃过一口好的热饭热菜,“谢过李姑娘,”李拾君报之一笑,随后转身离开。
他去了大临城,他竟去了大临城,李拾君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繁华的街道,温馨的一家人。
代国和邲国再开贸易的第三日,白沙镇的一处馒头铺子,突然关了门,被当地人称作“馒头西施”的店铺老板离开了白沙镇。
李拾君找了一队前往大临城的商队,一行人从白沙镇出发,途径明州,一路向南,风沙依旧,寒冬已至,不知道这一路能不能平安到达大临城,大临城啊,那个梦中遥远又真实的都城,始终是李拾君心中的一根刺,魂牵梦绕,她又要踏上那片土地了。
李拾君捏了捏手中的燕形玉佩,忽然觉得前路迷茫,她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