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江瑜再细问,身旁的书童小夏噗嗤笑了起来,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那位祖宗也有今日呀。”
“小夏,不可无言乱语,口无遮拦。”
“是,小夏知错了。”小夏收起了笑脸,但他在心里头却乐开了花。
江瑜在墨菊园里停留了片刻,他能清晰地听见墨菊园里头那只调皮的画眉鸟上蹿下跳,不停鸣叫的声音,里头那位,居然乖乖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折腾,确实让他觉得意外,墨菊园里头的白莺,瞧见了江瑜,连忙走了出来,同他施礼,询问江瑜为何到访墨菊园,江瑜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拾起仆人身后沾了灰的绣花鞋,擦拭了一下,把那双精致小巧的鞋子交到了白莺的手上,“不必告知她我来过。”
白莺接过了绣花鞋,奇怪地看着那对主仆,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方正厅了,仆人们把饭菜端上来之后,便识相地退了下去,偌大的饭桌前只剩江堰和江瑜二人。
江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为江瑜倒了一杯酒,江堰一口饮尽杯中酒,而低声咳嗽的江瑜则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下来。
“父亲愁眉不展,可是有事?不妨同儿子说说,或许,儿子能替您化解忧愁。”
“确实有一桩心事,八日后,便是华瑛十五岁生辰,届时,二皇子和三皇子定会向江府求亲,甚至会让陛下赐婚,你也知道,华瑛无论嫁给哪位皇子,都免不了被卷入皇权的明争暗斗中,那是龙潭虎穴,绝不能让华瑛嫁入皇室。”
江瑜放下夹菜的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润喉的茶水,“父亲,不让华瑛嫁入皇室,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离开大临城,可您还是让江鸣把她带了回来,那就说明,你已经有了其他的办法,能保住华瑛。”
“哈哈哈,哈哈哈,瑜儿果然聪明,”江堰欣慰地看着身旁之人,“为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是在及笄礼当日,当场宣布华瑛与其他世家子弟订亲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江瑜低下头,捏着茶杯的手指头微微有些发白,谁也看不见他的神情,“这样一来,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就没有理由要求陛下赐婚了,父亲想好了对策,可还是愁眉不展,儿子猜,您是找不到合适的世家子弟吧。”
“是啊,纵观大临城的王侯贵胄,明里暗里要么是二皇子的亲信,要么就是三皇子的外戚,一些布衣才子又惧怕娶了一名蛮横无理的妻子,惹得家宅不宁,所以,为了择婿一事,为父愁得不行,今日,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江瑜松开手指,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向江堰,“儿子有一好人选,那就是户部尚书之子谢子扬。”
“户部谢大人,嗯,谢大人倒是刚正不阿,不屑参与党派之争,可是,谢家是书香世家,家规极严,怕是不喜欢华瑛做他们家的儿媳妇。”
“父亲,家规严不是更能约束华瑛吗?您不用担心,此事便交给儿子,儿子明日就去谢府与谢大人商谈此事。”
“好好好,如此甚好,瑜儿又替父亲解决了一桩心事,记得,明日去府上的时候,也要知会子扬一声,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如果他不愿意娶华瑛,我们江府也不能逼迫他。”
“儿子明白。”
江堰长舒了一口气,一连喝了三杯酒,微醺的脸颊透露出了他的欢喜,江瑜敛去了笑容,伸手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饭桌上面还未喝下的茶水映照了他的面容,他的眼睛里流露了难以言表的哀伤。
华瑛迟早是要嫁人的啊……
“刘姑姑,轻点,哎呀,轻点揉……”我坐在床头,刘姑姑正用药酒替我擦拭红肿的手腕和小腿,那四道殷红的绳索印记,让刘姑姑十分心疼。
“江鸣也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这么粗的绳子,捆了小姐三日。”
“刘姑姑,你别怪鸣叔,是我太调皮了,鸣叔怕我又去惹事,所以就一直没有解开绳子。”
刘姑姑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啊你啊,什么时候还懂得替江鸣说话了,江鸣是块木头,用绳子将你五花大绑的主意,他肯定想不出来,说罢,谁给他出的出的主意?”
“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手腕便立即传来疼痛,那个快要蹦到嘴边的名字也被我咽了下去,“得了得了,江姑姑你不要问了,药酒擦完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好好好,知道了,不问不问,什么都不问了,平安回来就好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都不想了。”刘姑姑收起药酒瓶,见我躺了下来,用被窝捂住了脑袋,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推门离开了。
我在被窝里头辗转难眠,闭眼许久,但是脑袋里头总是会浮现那个人的脸,那张让我又气又怨的臭脸,怎么甩都没有办法把他甩出脑袋外面,我气急了,在被窝里头大叫了一声,发了疯似的胡乱踢打,床板被我踢的呀呀直响,踢打过后,被子被踢下了床,我的气消了一大半,身体也累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可就算睡着了,梦里头还是重现了那日的情景,那天晚上,我趁着混乱,夺了一匹马,骑马跑进了茂密的丛林中,漆黑的夜里,我只能借着一丝丝月光在丛林中行走,丛林之路并不好走,我料想江鸣也来不及寻找我,就算他们来寻找我,我只身一人也容易躲藏,因而,我将那只马匹赶往分叉路,随后升起了火堆,在摇曳不定的火苗里,我看到了往后自由自在的日子,就在我发出兴奋的欢呼声之后,薛塬来了,他牵着马,一身甲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薛塬,你不是在白沙镇吗?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来这里狩猎,天黑了,迷了路,见到此处的火光,就寻了过来。”
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的话,却发现薛塬立在火堆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怎么了?”
火苗不再摇曳,夜也很安静,我们就这样隔着火堆望着对方,谁都看不懂对方眼睛里的想法。
“江华瑛,你不打算跟我说清楚吗?”
“说什么?”
“你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过是大临城里……”
薛塬立即打断了我的话,谈话间带上了愤怒的语气,“不要再拿小门小户的出身来搪塞我了,别再欺骗别人。”
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他是知道了什么吗?我收起了笑容,“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们的,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
“你的父亲叫作江堰,官居太尉。”
他还是查到了我的身份,我露出了一丝苦笑,回答道:“对,你说对了。”
火苗再次摇曳,燃烧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好像此时的薛塬,很愤怒,他一脚踩灭了火苗,四周都暗了下来,我只能看见他那道模糊的身影。
“十年前,你的父亲作为大临城的守将,在叛军攻城之时,打开了城门,并率领城中守军缴械投降。”
“对,”
“之后,新帝登位,他一跃成为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的江太尉。”
“对,他靠着出卖旧主,成为了人人敬畏的江太尉,薛塬,你很生气,很愤怒,很讨厌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其实,我也很厌恶他,厌恶生在江家,成为他的女儿。”
谈起我的那位父亲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沉重,我望着地面渐渐消失光亮的火堆,心中的苦涩只有我自己知道,“薛塬,我们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对不对?”
薛塬没有回答,他像一棵不会摇曳枝丫的松树,一动不动,看着他,我的脑海里头突然蹦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薛塬,你你你……不会也是接了命令,过来抓我回大临城的吧?”
越想越觉得这个念头是对的,我抓起满载金银的包袱,撒腿就要跑,可还是迟了一步,刚迈出右脚,一根绳子甩了过来,直接套住了我的腰,我摔倒在地,肩上的包袱被甩了出来,我听见金银珠宝滚出去的声音,开始心痛,熄灭的火苗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被点燃,我眼睁睁地看着身穿甲胄的薛塬,一步一步地跨过我,然后,抚摸起那些金银珠宝,并把它们一样一样捡起来……
心痛不止,想要说话,大声呵斥他那是我的钱财,他就用破布塞住了我的嘴巴,想要伸手踢腿去抢回自己的包袱,他就是用绳子捆住了我的手脚,我挣扎着,倒地不愿意起来,他就一把把我扛了起来,丢到马背上面,任我在马背上面发出“呜呜”声抗议。
这些都不算什么,更可恶的是,他把我送到了江鸣的手上,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还建议江鸣在返回大临城的这段时间,不许给我松绑,而他却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我和他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返回大临城的那段时间,从早到晚,我都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薛塬,我发誓,再次碰到他,一定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