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难得讲这样俏皮的玩笑话，饮日却并无心思附和：“您就这样放过了我，不怕属下转头告诉别人吗？”

卿儿直视着他在过千红药效下呈显着墨黑色的深邃眸子，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你——会吗？”

“您这是赌我不会出卖您吗？”饮日有些不可思议。

“不……”卿儿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我是赌你不敢出卖我——”

如古潭般幽静无波的双瞳中终于罕见地浮出几分难以置信来，他这些年来在世间飘泊游荡，不是没见过单纯得近乎愚蠢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姑娘这样——明明已经知道了身边人的背叛，却依旧选择相信那个人。

“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缠绕着垂落在自己肩前的一绺青丝，一圈一圈地缠在修长的食指上，然后再一圈一圈地松开。“我并不喜欢打赌这种无法确定最终结果的游戏，不过呢……”她轻轻笑出了声，“如果饮日一定要揭发我的话，那我大抵也会一不小心——撕下你的人皮面具拿来煮汤喝哦！”

饮日的瞳孔蓦然放大了许多。

“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他干涩地开了口。

“那我举个例子好了——”似乎是站的时间有些久了，卿儿便在面前那堆碎石中寻了较为平坦的其中一块坐了下来，倒也不嫌脏乱。“以傅君扬的身手底子，能有多少人可以避得开他的感知？更不用说，就连一向嗅觉敏锐的穷奇也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饮日，你的身手似乎并不像当日在盘龙山上所展现的那样羸弱，不是么？”

面对着卿儿似笑非笑的神情，饮日身子忍不住微微一僵。

“真相究竟如何，你可以不说，反正礼尚往来嘛，且让我猜上一猜好了——”她笑意渐浓，“其实你和你妹妹能被魏逢觉带回鬼目，也是拜你的幻瞳所赐吧？他并非一般的良善之人，如果不是你启用了幻瞳之术暂时控制了他，他又怎会大发善心救下你们二人？”

“或者说，你们被奴隶主当街贱卖那件事——根本只是自导自演？前提是，你为何费尽了心思想要加入鬼目？啊，或许是因为鬼目的江湖地位，又或许是看上了魏逢觉身手奇绝心思简单，更易于控制？”她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梳理着逻辑，“你是大羌皇族，又亲眼见证了大羌的灭亡——所以这些年来尽管终日奔逃无依，然而你作为皇族后裔，生来的傲骨却时刻在提醒着你不能忘却国仇家恨，是不是？”

“所以你看上了鬼目首领魏逢觉的本事，以及他手下的鬼目组织，想借此扩张自己的势力，借机复国——只可惜啊，你的雄图大志还没等迈出第一步，便被傅君扬截胡了。不过，尽管事发突然，你却还是迅速想好了对策，很快转移目标。毕竟对于你来说，与其依靠魏逢觉那个蠢货，还不如直接控制堂堂醉阎王为已所用来得痛快！”

在卿儿平静得几乎冷血的声声分析中，面前的少年脸色逐渐青白了起来，早已褪去了血色的薄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到底还是个鲜涉人事的孩子而已……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而你低估了傅君扬的底子，也高估了自己的幻瞳之术——你没想到自己的幻瞳之术并没有控制得了傅君扬，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你最爱的妹妹，你不得已改变了计划。”

“当日在盘龙山，你明明一副谁也不信的戒备姿态，被带回惊蛰的第二天却毫无缘由地转变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态度，竟表现出对我忠心耿耿，处处为我着想的模样来——你肯服软，大约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新的机会吧？”

“既然不能对惊蛰首领傅君扬动手，你只好把目光转而投向了我。相比起冒险去控制惊蛰醉阎王，控制一个被傅君扬捧在心尖儿上的弱女子不是更省力？就算我那晚在你们面前显露了一点真面目，你也不得不将剩余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饮日，你也在赌，赌我对你妹妹的宠爱程度，就算对你有所怀疑，就算到头来东窗事发，也绝不会殃及你妹妹，是也不是？”

这个小子，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的计谋无懈可击，万一日后有了变故，哪怕自己暴露了，也替自己的妹妹留下了足够的退路。

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愚蠢的其中一种表现形式……

面前的少年良久不语，卿儿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喂！给点反应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空气聊天呢！”

饮日苍白的唇瓣动了动，终于出了声：“属实……除了复国。”

卿儿有些诧然地挑起了眉，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少年已经冷冷继续了下去：“大羌已经分崩离析，就算要复国，我也寻不到多少幸存的族人了……”

或许是被卿儿一番话拆穿了多年的谋划，他的语调依旧平淡如常，只是其中似乎平添了几分轻快与雀跃。

“最后一任大羌国君——也就是我所谓的父皇，大羌最终的覆灭完全是拜他所赐，他活该不得全尸！”说到大羌末代国君巫龄，少年的神色突然激动了起来，苍白的小脸上爆发出一阵不太正常的神采，“但是族人们……那些大羌百姓，是无辜的啊！”

“诚如你所说，当年我虽年幼，却的确亲眼见证了大羌的灭亡！满天的硝烟弥漫，满眼的刀光剑影，惨叫声和血腥味如同鬼魅一般无时无刻萦绕在我身周——时至今日，我每每闭眼，仿佛都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那一日的惨烈境况！”

饮日生性寡言木讷，又时常眼高于顶不大爱与人交谈，难得将这些子话一股脑宣之于口。

“所以你不是想复国，而是想复仇？”卿儿冷冷接下了话。

“不错——”此时的饮日已经不打算再遮掩什么了，“大羌并非大燮一国所灭，但却是投入兵力最多的一个。弑神将军南凤歌已然湮灭于世，我无从复仇，所以……”

“所以你打算先从大燮开始下手！”不知从何时起，卿儿的神情趋近于肃穆而谨慎，“数日之内便攻下了大羌使其迅速覆灭的，是当年的弑神将军南凤歌。如今南将军已然去逝，青泽之国强盛，所以你把注意力转向了当年弑神将军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也就是——”

“是您的三哥！”少年目光如炬，特意咬重了话语中的那个名字，“如今的大燮第一战神，你们风家排行第三的——风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