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
索拉卡西海岸,在被冰块冻结的海面上,一名捕鱼人凑近同伴,“戴安娜公主在成人礼的晚宴上袭击了王国的大公们,还杀了教团国的一位红衣大主教!”
“听说了,报纸上都在说这件事。”
另一名渔夫裹紧了身上的鹿皮大衣,“我想不明白,公主为啥要这么做呢?”
“听摄政王陛下说,公主早就跟邪教徒有勾结,暗中和敌国间谍串通一气,想要造反啦!”
“啥?她是未来的女皇,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
“嘿,大人物的事情,咱们这些捕鱼的懂什么?”
渔夫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上掂量掂量,用力投向远处的迷雾,“哈!好好捕鱼赚钱,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咱们也到云岩岛当个磨坊主去。”
“咕噜咕噜”
石块在冰面上划出老远,没入薄雾之中,投掷石块的渔夫向前走了几步,刚想看看石块滚到了那里,迷雾中突然射出一道黑影,一下子就把他掀翻在地。
那是一根羽箭,它穿透了渔夫的眉心,箭杆上还沾着点白色的浆液,将尸体牢牢地钉在冰面上。
这一幕将还活着的捕鱼人吓得魂飞魄散,他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刚站起身,脚下的冰面就震动起来,令这倒霉蛋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震动自远方传来,愈演愈烈,直到迷雾中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那是一名半人鹿,她手提长弓,背着兽皮箭袋,眉心的花瓣形印记鲜艳如火。
她身后走出了更多的半兽人,背负石柱的牛头人士兵、排列紧密的亚龙人战阵、快速奔行的狼骑兵以及无数的部落战士出现在冰面之上,朝海岸线缓缓前行。
这是一支军队。
得快点通知城市里的人!
渔夫转身想跑,那名半人鹿的速度却更快,她从背上抽出羽箭,将弓弦拉成满月,朝渔夫背后射出一箭!
“咻”
尖锐的哨音穿透迷雾,在丘陵上空传出老远,四周响起群鸦凄厉的呼号,仿佛在对吹哨者打破寂静表示不满。
湖面上荡起层层波纹,一匹墨绿色的奇异生物破水而出。它蓝色的双眼亮如明灯,外形像一匹高大的骏马,修长柔韧的幽绿色水藻自脊背蔓延而下,凝聚成修长的四蹄,使得这生物能够踏水而行。
“瑞秋!”
杰若特站在湖边,对它招手,“过来这边,好孩子。”
看到猎魔人熟悉的身影后,它打了个响鼻,似乎很兴奋,甩着尾巴向湖畔游去,体表渐渐覆盖上栗色的毛皮。
等它来到岸上后,已经变成了一匹精神抖擞的小母马,欢快地踏着蹄子,用温顺的咕噜声向主人表达自己久别重逢的喜悦。
“兰顿水马。”
杰若特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对站在身旁的格温解释,“它们是元素灵精的一种,性格暴烈桀骜,努瓦泰列岛的海民把它们视作风暴与潮汐之神的坐骑,这种生物能够在水中和陆上生活,在怪物图鉴里被划分为中立阵营。”
“瑞秋原本是我老师的契约生物,他是上一代猎魔人狼学派的导师,在去世时把契约信物交给了我。喏,就是这根骨头做成的哨子,不论在哪儿,只要附近有水源就能把它召唤出来。”
小母马用额头去蹭猎魔人的脸颊,似乎在赞同他所说的话。
格温双臂环抱在胸前,打量着水马和杰若特。
“猎魔人很多么?”
“猎魔人学徒很多。”
杰若特耸耸肩,“但他们想要成为真正的猎魔人,必须得先通过魔能试炼。导师会让学徒喝下用特殊手法调配的药剂,接着会给他们植入深渊魔物的血,促使学徒的身体发生异变。大多数学徒都在这一关里丢了性命,只有剩下的小部分人能成功通过试炼。”
格温闻言不由多看了眼对方鹰一般的竖瞳。
“听上去有些残忍。”
“残忍?”
杰若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当他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薪王时,立即收敛了神情。
“薪王陛下,我们是深渊魔物的猎杀者,时刻都会面临深渊魔能的侵蚀,稍不小心就会被腐化为黄昏之民。但只要通过试炼,猎魔人就能够凭借意志抵抗深渊魔能的侵蚀,同时也会增强自身的施法和战斗能力,比起堕落为深渊生物,这已经是大大的慈悲了。”
“宁愿死也不想被污染为黄昏之民么……”
格温勉强一笑,“我到旁边歇息一会,请您自便吧,杰若特大师。”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树丛,坐在一颗粗大平滑的树桩上,盯着无名指上的琥珀戒指发呆。猎魔人敢打赌他一定是在想那个黑发女孩。
五天前,他们在传送时受到干扰,出现在红松省北部。为抵御空间破碎的冲击,几个巫师团的小东西如今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本着不引人注意的原则,杰若特用【塑能戏法】这个巫术将球形琥珀收缩到指头大小,伪装成一枚戒指戴在了格温无名指上。
“那女孩和他是什么关系?“
就在格温发呆时,丹特里恩凑近杰若特,用滴着墨水的笔尖指向格温,“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啧啧,活像是被人偷了浆果的栗花鼠。“
“我也不太清楚。“
猎魔人已经习惯了老友的神出鬼没,他抚摸着瑞秋的鬃毛,头也不抬,“为什么问这个?“
“为了《末代薪王》的序幕,身为这场冒险的记录者,我必须要保证记录作品的严谨性,这可是未来会流传到整个大陆的史诗大作!“
丹特里恩咬着笔尖,浑然不顾墨水会弄脏自己的牙齿和舌苔,“你觉得我该如何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杰若特瞥了格温一眼,压低声音,“恋人?“
“不可能。“
丹特里恩咧嘴一笑,转头向猎魔人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还没上过床,老友,你知道我的鼻子有多灵敏。他肯定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青涩稚嫩,不像某些人“
“咳咳。“
杰若特移开目光,当他注意到格温起身向湖畔走来时,立即挺起腰板,“薪王陛下。“
“叫我格温就好。“
少年抬头望向远处,湖面东方的旷野上有一条大河,河面已经冻结,无数大大小小的城镇坐落在大河两岸,它们宛如一片片切割过的小格子般点缀在苍白雪原上,蔓延向远方的天际。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北方。”
杰若特毫不犹豫地说道,“您也看到了路上的那些告示,如今战争爆发,整个东海岸都被封锁得密不透风。如果您想要回群岛,就只能从远山行省的北方海岸乘船渡海,那地方气候恶劣,人迹罕至,长年被冰雪覆盖,想必异族也不会进行封锁。”
“嗯。”
格温点点头,出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中突然多几分古怪,“你觉得我们昨天看到的那张通缉令,是真的么?”
“天晓得。”
杰若特咧嘴笑了,“一省总督居然也会沦为通缉犯,我很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半兽人们如此兴师动众。”
“谁知道呢。”
格温转头望向天际。
“或许,那位总督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么恶劣。”
天际灰蒙蒙的群山之上,一头雄鹰展翅翱翔。
它穿过大河流淌的平原,跨越建造在山峰上的堡垒,划破星罗棋布的城市上空,一头扎入大海上空的寒冷气流,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落在一具雕像手举的火把上。
“那就是弃誓者雕像?”
蒸汽轮船的甲板上,薇薇安望着伫立在海港入口的巨大雕像,眼中写满新奇。
“对,这就是先王乔娜下令建造的灯塔,货真价实的弃誓者雕像,整个群岛仅此一座。”
三问趴在曲怀里,它神色萎靡,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女人扶住船舷,柔软的长发与裙摆在风中飘舞,令不少旅客为之侧目,“我曾听来自东方的飞鸟说,诺曼人在大海上建造了一座巨人般高大的灯塔,风中灵精们向我描述灯塔在夜晚为航船指引方向的光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亲眼见到它。”
三问闻言看了她一眼,把脑袋枕在面具人肩上。
“是么,感觉如何?”
“这座城市很有活力。”
薇薇安看着身上的群岛制式绿色长裙,在原地优雅地转了一圈,对橘猫露齿一笑,“我喜欢这儿,衣服、轮船,还有那些房子,它们都很有趣。”
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般趴在船舷栏杆上,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岛屿,“猫先生,那是你们群岛人的军营么?”
“哪儿?哦,你说那里啊。”
橘猫顺着薇薇安的手指望去,看到一座处于城市东部的小岛,岛屿和沃顿城东门之间架着座大桥,岛上建造有高大的灰色高墙,远远地能望见墙后冒出的那些灰色尖塔,以及高墙上排列的蒸汽弩箭和巡逻卫兵。
“那是寒脊监狱。”
三问搔搔胡子,“整个王国的罪犯大都被关押在里面,政界要员、名流贵族,甚至是王室亲属,只要被大法官定罪,他们就会被扔进监狱的单人牢房里,跟草垫和老鼠度过余生。”
“你可不要乱跑。”
它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薇薇安,“外来超凡生物入境后都得登记信息。等船进港后,你跟我去一趟国土战略局,那是王国军情九处、晨星卫队和密会合作建立的机构,专门负责处理境内的超凡者问题。”
“我会跟紧你的,猫先生。”
女人咬着指尖,对三问吃吃而笑。
“嘟”
随着汽笛长鸣,客船渐渐驶入港口,海水拍打在码头岸边,又打着旋折回远方,于岛屿漆黑的礁石上撞成白色的碎沫。
海浪声自小窗外传来,在狭窄黑暗的牢房中悠悠回荡。
她睁开眼,紧接着就看到了足有手臂粗细的铁栏,以及头顶狭小的圆窗,暗淡的暮色自窗外撒落,照亮了脚边腐烂的草堆。
这是哪儿?
囚犯醒来后,先是有些茫然,随即便注意到手腕和脚踝上的锁链,还有身上的拘束甲那东西如同银色的盔甲一般,无数细密的蓝色符文在黑暗中亮着光,紧缚在她身上,令少女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来人啊!”
她抬高嗓门,“放我出去!”
“我们在呢,殿下。”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戴安娜悚然一惊,她望向牢房外过道,只见黑暗中浮起一抹火光,一人提着风灯走进牢房。
提风灯的是个矮人,他身着一套漆黑色的高领制服,胸前戴有猎犬纹章,对戴安娜使了个眼色后便站在一旁,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
“公主殿下。”
当先进来的是位老者,他身穿教团教士特有的灰色长袍,袖口上绣着一轮燃烧的金色太阳,虽然语气恭敬,目光却好似刀子般剜在戴安娜身上。
“您终于醒了,我们可是在牢房外足足等了您五天呐。”
“我睡了五天?等等,你说牢房”
戴安娜抿起嘴唇,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哪儿?”
“寒脊监狱。”
老者右拳握在胸前,对戴安娜行了个教团礼,“我是隆德尔派驻在贵国的使节,同时兼任烈阳裁判所的仲裁主教。安德森坤恩这是我的名字。我受命和贵国军情九处的总长莱纳先生,以及大法官娜塔莉亚女士共同审讯您。”
“审讯?!”
戴安娜咬紧牙关,发梢上升起一层蓝色冰霜,她奋力想要挣脱拘束甲,“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群岛的合法继任者,我是未来的沃顿女皇,谁敢给你们权力审讯我!?”
“恐怕您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吧。”
老人背后转出一位女士,她坐在设计精巧的蒸汽轮椅上,青色的瞳孔于黑暗中闪闪发亮,“戴安娜公主,在成人礼晚宴上无故袭击五位王国大公,谋杀隆德尔大主教马尔奇,现暂时剥夺王位继承权,投入寒脊监狱看管,并由王国大法官、军情九处总长及教团国大使共同审讯。”
说完这些话后,她在轮椅上对戴安娜微微俯身,“娜塔莉亚莫里亚蒂,相信您也认识我,公主殿下。以上命令皆出自摄政王陛下的手谕,我们只是按照程序执行罢了。”
“开什么玩笑!袭击大公?谋杀马尔奇?”
戴安娜再也难以维持平静,她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荒谬!我绝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我”
她突然痛呼一声,脑海中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声音,血液、冰霜、惨叫声和女孩的尖叫声种种混乱的记忆交织在一块,令她的思绪纠缠成一团乱麻,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在地上。
“殿下。”
莱纳单膝跪下,正要扶起少女,却对上她求救的目光。
【帮帮我,莱纳卿。】
戴安娜无声地变换口型,【除了普莱斯,你是我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有人陷害我,查明真相,帮我洗脱罪名。】
矮人没有说话,只是对戴安娜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才将她搀扶起来。
“希望殿下能好好配合我们,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会查明真相的。”
他低下头,面容隐没在灯光之外的阴影中。
“我们,会查明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