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丹尹将李婧司嘴里的棉布拿开:“你也长大了。”
“凰姐姐!”
李婧司喜极而泣,连日来她经受了太多,此刻抱着凰丹尹啼哭不止。
凰丹尹轻轻拍着她的头,眼神冷冽地望着蓝晏池:“若不是你父亲当年对家母做出那些绝情的事,我和你姐妹还会更要好些。我和峨眉的仇怨虽大,但你这个妹妹我还是记得的。自小你就不爱说话,即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此番如此刚烈决绝地出手,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你一个眼神,我便能明白。”
李婧司闻言哭得更加厉害,满眼感激地看着凰丹尹。
凰丹尹继续昂起她凤冠般高傲的头,拽着李婧司来到战场中央。
“你想说什么全都说出来,今日有凰姐姐为你撑腰!”
蓝晏池此刻面庞阴沉无比,好似随时随地都能滴出血来。
他举起峨眉刺闪电偷袭,却被八步赶蝉以更快的速度拦截在半路!
而这个间隙,李婧司已经开口:
“诸位同门,我的父亲也就是峨眉门主李觅海被唐王和蓝家勾结陷害,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一言喊出,满场哗然!
惊讶声穿破了云霄,随即而来的便是各种质疑和咒骂声响。
“婧司师妹,你说什么?”
“蓝家这狗杂种想死吗?”
“怎么可能,婧司师妹怎么可能?”
......
蓝晏池和蓝家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李婧慈在人群里静静啼哭不敢出声。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皆是一派胡言!”
蓝晏池与之对抗腰杆挺直,丝毫不落下风。
但李婧司还在滔滔不休:
“蓝家和唐王勾结,早就想除掉我父亲重新掌控峨眉。大家是否发现一个现象,现在军中大多数都是峨眉内门弟子,换言之都是我父亲最为器重的旧部!所有的新弟子此次并未随军出征历练,全部留守各个分舵,大家想想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新弟子还未有根深蒂固,方便为唐王掌控重新栽培成其亲信手足!”
场面随着这句话更加骚动不止,蓝晏池亦是到处平息大声呵斥。
“大家不要听一个叛徒的假话!大家应该都知晓前段时间婧司消失了,原本跟着我等出行列国任务的关键人物此刻突然消失,大家心里难道就没有怀疑?我告诉大家,其实她就是凰丹尹派来的凰棠别院的奸细!这一切都是她们安排好的逢场作戏!”
此话一出,局面又混乱起来。
李婧司被气得满脸焦急,凰丹尹知晓即便是自己出言也难以服众,但却神色笃定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看来你的确是受到了不小的委屈,别急慢慢说,有姐姐在,好好想想有什么疏漏可言。”
李婧司从那只手上感受到澎湃的温暖,一时间心神也逐渐镇定下来。
她昂起头,继续用内力喊出声:“各位,还有一个疑点大家不可能看不到。往日里不管是大大小小的列国征伐必有蓝家出军,但此番如此大的诸侯征讨蓝家却只出现了蓝晏池!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这场战役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实现雄心抱负,而是为了借北戎州的手合理除去我们这群唐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师兄弟姐妹们,都醒醒啊!”
这下子蓝晏池可谓是一头污水,他被推搡着来到场中,身后是山呼海啸般愤怒的峨眉!
“婧司师妹,我们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谁能证明这一切?”
“就是,婧司师妹,敢问谁来证明?”
李婧司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放眼四顾,最终从人群里找到了李婧慈的身影。
“姐姐,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妹妹,你若是还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你就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让大家知道那天蓝晏池是如何想要杀我灭口的!”
李婧慈闻言没有动,只是泪如雨下地静静垂首低头。
李婧司的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蓝晏池依旧是满脸阴翳愈发气势凶狠。
“姐姐,爹爹被他们害死了啊!!!”
方才听到李觅海被害的消息时,李婧慈便已经震悚莫名。此刻又听到这句痛彻心扉的话,她直接便软倒在地,过了好久好久才缓过神来。
然后,她静静出列来到了蓝晏池身边,静静拉起了他的手。
“妹妹,我生是蓝家的人,死是蓝家的鬼。既然我嫁给了他,那就必须要站在他这方。你说的这些我没有亲眼见到,蓝师兄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军情调配都有唐王的韬略所指,我们又如何能够去揣测唐王的胸怀?”
简简单单一番话,将场面安定下来,也让李婧司彻底心若死灰。
蓝晏池一副计谋得逞的坏笑嘴脸,他还想说些什么抒发心中的快意,但紧接着迎来的便是胸腹下一阵恶寒——
一把峨眉刺,精准无比的洞穿了他的身躯!
而拿着峨眉刺的那双手掌的主人,正是他根本从未想过要防备的......李婧慈!
蓝晏池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胸腹,那把峨眉刺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脾脏,血水好似泉涌般搅烂了他的气海!
作为主掌刺杀的江湖门派,峨眉刺的威名向来都是举世皆知。被峨眉刺刺穿的家伙不可能留有性命,除非能够及时拿到葛行间那种巨擘宗师的疗伤圣药。
他的震惊不光是因为伤口,而是行凶之人竟是李婧慈。
“婧慈......为何会是你......我想过了所有可能性......但从未想过会是你......”
蓝晏池的气门微微溃散,说起话来也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李婧慈此刻泪如雨下,望着蓝晏池泣不成声。
良久,场面死寂一般静谧。
大风刮过血淋淋的战场,但无论是人心还是情绪都在这种寂静中逐渐崩溃。
“蓝师兄,我们回不去了,你也变了。”
李婧慈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是含情脉脉,但更多的是失望与不解:“我们以前多好啊,我有你还有妹妹,还有疼爱我的爹爹。我曾一时糊涂跟着你做了傻事,但我真没想过蓝家会对我爹下手......还有唐王叔叔......那可是他的亲兄弟......为什么至亲之人偏偏要伤害至亲之人......为什么一定要搞成这般模样......”
面对着伤心欲绝的李婧慈,蓝晏池满眼怨毒却没有发难。
眼下他的生机正在快速流失,眼前的周遭世界正在变得血红晕染。他晃晃脑袋强打精神,将峨眉刺从胸腹里缓缓抽出。
“婧慈,我到底还是败了......”
一众峨眉弟子闻言也明白了事实真相,知晓了李婧司所言非虚。一时间一片哗然茫然无措,有的在为李觅海的遇害而伤感痛哭,更多人则为这背后掩盖的恶心阴谋而咬牙切齿!
而蓝晏池亦是成了众矢之的,一时间谩骂声响掩盖天地,汹涌袭来的指责声令他更加绝望几分。
蓝晏池:“婧慈......你阻我大事......但我不能怪你......我承认我心狠手辣,但我对你的真心绝无犹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族,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其他人对我来说都是外人......外人即便是利用了又如何?我只想我们好好的......但我从未想过会在你这里出现纰漏......”
他越说越没力气了,峨眉大军也都纷纷收起了峨眉刺。
李婧慈上前想要抱住他,蓝晏池一把将她推开,随即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凰丹尹瞧看。
凰丹尹眉目含霜:“我一直以为我足够行事决绝,但和你们这些腌臜事情比起来还有不可及之处。你今日也算是死得其所,下辈子莫要再做这些下三滥的盘算,既然要列国征伐便堂堂正正的刀兵相向,不然枉费你这身七尺男儿的躯壳。”
一旁的李婧司眼神温润,望着李婧慈感慨万千:“姐姐......”
李婧慈亦是看向自己的妹妹,眼神中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便在这时,蓝晏池缓缓倒地,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满溢怨毒与不甘心。他盯着李婧司的方向恶狠出言:“今日若不是你......我们绝不会败露......只恨我当初没有赶尽杀绝......天意弄人......但也要尽力为之......”
言罢,他猛地吐出一口精血,手指引了一道犀利法诀,将那道精血用内力爆射而出!
李婧司见状立即花容失色:“凰姐姐,是峨眉的精血刺!”
精血刺,峨眉不传之秘。
每一位峨眉弟子一生仅能使用一次的要诀,威力奇大无比,触之者必死无疑!
当然,由于是引动毕身精血来施展此法,施术者也会暴毙而亡,不会再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因此,这种邪祟的功法向来鲜少显露世间。但眼下的蓝晏池满腔不甘与狠辣无从抒发,他已然做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定!
精血刺破空而出仿若闪电,李婧司根本来不及抵御,甚至连话还未喊完便闭上了眼睛!
凰丹尹亦是前所未有的谨慎,眼下她和李婧司站在一起,那道精血刺汹涌袭来根本避无可避。现在她身上虚弱有伤,即便是全盛时期也可能躲不开这一刺!
眼下,所有的想法都是无意义的空想。
眼下,所有的话语都是无用的废话。
然后在凰丹尹和李婧司面前出现了一道乌光!
一个黑影瞬间来到二人身前,举起手中长剑朝精血刺猛烈劈斩!
精血一分为二,但被长剑劈开的血流依旧以往如前,精准无比地将黑影瞬间洞穿!
而那个黑影,正是八步赶蝉!
凰丹尹有些看傻了,她第一次感觉思维竟是如此迟钝。她额间已经出现一层细密的冷汗,即便是当初截杀白玉楼主时都未有过这般恐惧的感觉。
蓝晏池此时已经倒在地上,眼角盯着被八步赶蝉挡下的那支精血箭,突然又吐出一口浊血,一双眸子瞪得溜圆就此暴毙当场!
李婧慈彻底止不住满腔悲伤,趴在蓝晏池的身上哭得难以自持。
而此刻的凰丹尹,亦是第一次放下自己的高傲姿态,快速将八步赶蝉抱在怀里为他渡引真气。
“你不会有事的,别睡觉,一定得撑着......”
此时的八步赶蝉已经陷入迷离状态,闻言挣扎着张开眼皮,举起手想擦一下凰丹尹的眼泪:“真好......你没事就好......对不住我没把它完全挡下来......”
“你别说话,你不准死了。”凰丹尹面容悲戚地略显焦灼。
但换来的,却是八步赶蝉浓烈的咳血。
“你这些年太过刚强......其实真的不用活得这么累的......我现在很开心......虽然你嘴上说心里没我......但你现在为我哭了......这便值得......你这样子很好看......以后别总是板着脸了......”
“你别说话了,求求你留些力气,你平日里没这么多话的......”
凰丹尹第一次感觉如此手足无措,第一次感觉权势是如此无用之物。她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李婧司,李婧司此刻亦是面色惨白:“精血刺......无药可救,凰姐姐节哀。”
“那你给我滚......带着你的军队给我滚......不然我见一个杀一个!”
凰丹尹的面容冷冽无情,李婧司知晓不该过多打扰,默默地回到了自家军阵。“这世上我所见之人,除了我和道童渐离之外没有不喜欢争名逐利的。”周游笑笑:“即便是灵瑜郡主亦是天天想着当太子妃,我认识的峨眉姑娘也想着帮老父亲攘外安内。魁门想要暗中做这一切插手列国事物,就必须先撇清自己做到片叶不沾身的光辉立场!”周游见他这般又是笑笑,回身看了两眼八步赶蝉:“现在殿下还会觉得八步赶蝉是真心为了报恩而追随于你了嘛?”
姐妹二人再次相见,互相之间仿若隔了天鉴般疏远。
她们心里都清楚明白,再也回不到当初的亲密无间,因此此刻微微保持距离,转向了自家的峨眉大军。
已经知晓事情真相的军队自然不会犯傻,当即在姐妹二人的指挥下缓缓撤退。桡唐国方面的官军也得看峨眉前锋的脸色,峨眉弟子一旦决意退走,他们也只能默默鸣金收兵。
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他们桡唐国自家的事情了。
凰丹尹并未因敌方撤退而心绪舒展,她依旧在抱着八步赶蝉,这令八步赶蝉的弥留之际异常幸福饱满。
“真好......我这一生都未如此幸福过......真的值得了......”
“我不亏欠太子了......但我以后守不了你了......你得好好活下去......峨眉的仇怨不能陪你去报了......”
凰丹尹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点头,像一位知书达礼的贤惠娘子。
她抱了八步赶蝉好久好久,直到眼神直勾勾地望向远方天际,直到怀里的人儿逐渐变得安静沉睡,直到入手的感觉微微有些冰凉。
对面的大军已经陆续退走,南靖箭楼的箭阵亦缓缓撤掉营寨返回南方。
她还在抱着八步赶蝉。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珍惜什么,这可能就是我失败的一生,和我母亲一样。”
喃喃话语方落,遥远的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
声音从撤退的桡唐国大军中传来,不久跑马赶来一名斥候。
“禀告丹尹上师,峨眉内门弟子李婧慈抱着蓝晏池的尸首,在路过南淮清运河边时双双投河自尽!”
凰丹尹闻言默然。
李婧司的哭嚎声音还在远方弥漫。
良久。
良久。
她喃喃。
“赶蝉,看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赢家。”
北戎州大营里,道童渐离静静地望着前方发生的一切。
他手里握着一份罗盘,隐隐指向西梁的方向。
“战事已经平息,看来我也应该去找师兄了。”
此间暂歇。
到此为止,三大关隘的战役全部结束,北戎州终于在这场腥风血雨下挺了过来。
道士周游以其鬼神莫测的全盘谋划,调动十九列国的有生力量周密布局,硬生生将这个濒临亡国的国家拯救了回来,同时将一众侵略者皆喂食了惨重的苦果。
而做出这一切的道士周游,此刻正在跟司马种道一起赶赴西方。
与他们随行的还有一位负剑少侠,正是消失许久的公羊镰仓。
而此时的西梁城内,一位不速之客已经捷足先登。
葛行间。
他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酒徒模样,在西梁城的大街上晃晃悠悠,醉眼迷离地抱着他那只大葫芦,里面传来叮咚作响的碰壁声,隐隐飘散出一股陈年酒香。
此时的西梁城已经人心惶惶,皇帝驾崩和穆青候兵败仿若两座大山般压在百姓心头,城门口的出关处此刻人满为患,不下半月已然走脱了大量的平民,像葛行间这种逆流而行者反倒是显得颇为突兀。
然后,他就这样晃悠悠的来到了西梁的皇宫正门。
西梁城的皇城,天下第一雄城也。
不同于名声在外的南平京或江河郡,西梁作为天下共主的皇家地位,其皇宫亦是世间最为雄伟壮硕的巨擘所在。
和陵阳城有些类似的是,西梁地处西北背靠西泽大荒,因此皇宫亦是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巨大的黄土砖比九尺汉子还要高上两头,雄壮威武的皇城卫士昂着高傲的头颅,金色的甲胄在刺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