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几天,师月心一边养伤,一边跟着孙裳香,将整座药王谷都游览了个遍。
玄冰窟再次被打通,只是里面已经变得温暖如春,再不复之前那冰天雪地的模样。
万毒窟,是谷内专门饲养毒物的地方。
那些头角狰狞的毒物,层层叠叠,满地乱爬。
看得师月心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打死也不想多看一样。
那副胆小模样,惹得守洞弟子目露鄙夷,孙裳香却是在一旁偷笑个不停。
托孙裳香的福,她还破例被允许进入了“内库”参观。
那是一座狭小的密室,存放着药王谷的整个家底。
千年人参像是晒干的萝卜条,不要钱一般,随意挂满了整整一架。
还有天山雪莲之类的奇珍,也跟腌白菜一样,堆满了整整一个大瓮。
更有些山珍海兽的残肢断尾,胡乱丢在墙角,好似宴会过后丢掉的肉骨头。
师月心看得眼睛都直了,真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统统打包带走。
她一面感叹暴殄天物,一面用着贼兮兮的眼神四下乱瞟。
惹得那负责带路的老头大为警惕,一双昏花老眼死死盯紧师月心,就跟防贼似的。
五天后,师月心去了趟药王谷后方,那座占地颇大的药园。
独自站在郁郁葱葱的草药间,默立许久。
直到夜色渐浓,她披星戴月,孜然而回,手里捏着个小纸包。
里面是药园中的一把黑色泥土。
“你这个人,还真是皮糙肉厚得很,我和我哥整整发一个星期的烧,你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呢?”
迎宾楼里,如今住满了病号,都是那些身体娇贵得紧的求药者。
当师月心推门走进,差点被迎面扑来的浓浓药味,给倒冲了出去。
咳嗽声,喘息声,抱怨声,不绝于耳。
好似走在入冬后的医院走廊里。
再次见到李云音,是在房间里的病床前。
小半月不见,小姑娘清瘦了些,原本略带婴儿肥的下巴,也露出了几分尖尖的影子。
她小脸苍白,靠在枕头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苦着小脸,接过师月心递来的热汤药。
李云音一番天人交战,这才下定决心,银牙暗咬,端着碗轻轻喝了口。
只一瞬间,李云音整张脸就皱成了个小苦瓜。
那可爱的模样,看得师月心乐了,拍手大笑起来。
“你还笑!”
李云音磨着小虎牙,那叫一个气啊!
差点有种冲动,想要连碗带药,狠狠砸向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头上。
“这个破地方,还说是药王谷呢,连颗感冒药都没有。”
“生了病,也不给我们输液打针,整天就喝这种难喝得要死的中药。”
听到李云音抱怨的话语,守门弟子脸黑得像是锅底。
碍于师月心在场,只得装作没有听见,把脸扭向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谷内都传开了,师月心是女谷主的“好朋友”。
什么,有多好?
好到能呆在人家香闺里,一住就是小半月的那种!
而且,这个已被谷内所有男弟子,暗暗记恨在心的王八蛋——
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搬出来的迹象……
啧啧,那脸皮,简直不要太厚!
谷内为此,甚至传开了些风言风语。
说师月心,很有可能成为首届“压谷郎君”。
嗯,也就是变相的“压寨夫人”……
对此,孙裳香听到之后不置可否,一笑了之。
师月心却是嘴角抽搐,恨不得活活掐死那个传出谣言的王八蛋。
她很想当面好生问问他,自己哪里长得像小白脸了?
这时候,师月心倒是有点暗暗后悔自己的易容术了。
打扮成男人,果然会令这么多女孩误会啊。
李云音打死也不愿多喝一口,师月心只好从她手里接过药碗,顺手放在床头柜上。
她眼神有些惋惜,还想再看一眼,李云音那苦着小脸的可爱模样呢。
“你懂什么,西药治标,中药治本,那晚你们在地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寒气入体,伤了根基。”
“不把寒气用汤药一点一点拔除,以后等你老了,有你好受的。”
对于李云音不识好歹的非议,师月心毫不客气。
对着病恹恹的少女,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
当然,师月心没敢说出来——
那个被全谷暗暗诅咒,生疮流脓,生儿子没xx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站着。
“可,可这药也太难喝了呀,不信你自己尝尝……昨天的,都,都还没这么苦呢。”
听完师月心的解释,这才明白人家药王谷的用心良苦。
李云音小脸一红,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的抱怨。
只是嗓音低了许多,透着股心虚。
“哦,今天这药是我帮你熬的,特意把甘草给去掉了,这样更有利于你的康复。”
师月心淡淡应了声,嘴角却是古怪的微微翘起。
“甘草是什么?”
听到师月心说亲手帮自己熬药,不知为何,李云音心里莫名一甜。
小姑娘装得若无其事,连声“谢谢”也欠奉,只是对那什么“甘草”有点好奇。
“没什么,一种草药而已,加在这药里面也没其他作用……”
“只不过嘛,能让汤药变得甜一点。”
说完这话,师月心飞速起身,再也不多看眼神呆滞的李云音一眼。
丢下句“好好休息”,他头也不回,便逃也似的飞快溜出门。
“师月心!老娘我跟你拼了!”
下一秒,房内传出了少女那近乎崩溃的怒吼。
只听得哐当一声,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嗖的一下从房内飞出,笔直朝师月心的脑袋砸去。
“别生气,都是为你着想嘛,一般人还没这待遇呢。”
师月心口中说着,手头也没闲着。
她眼疾手快,一把便捞住那汤碗汤药。
力道拿捏之准,连碗内的汤药都没洒落半滴。
这一幕,看得守门的弟子大为敬佩,露出敬仰的注目礼来。
心想真不愧是咱们药王谷的“压谷郎君”,就凭这身手,比那些吃干饭的小白脸强多了。
“麻烦把药送给房内那位姑娘,要是她不肯喝,就不给她送晚饭。”
师月心对守门弟子笑笑,将药碗放在他的手上,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声调略高。
“混蛋!你去死!去死!老娘跟你没完!”
房内传来少女彻底抓狂的尖叫,那名守门弟子转头,朝门内投去个怜悯的眼神。
然后辛苦憋住笑,一手端着药碗,还不忘朝师月心竖起大拇指,满脸都是“算你狠”的崇拜之色。
逗完这个单纯的姑娘,师月心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懒洋洋的迈着脚步下楼。
那一脸的神清气爽,活脱脱像是个纨绔子弟,刚刚上街,成功调戏了娇羞无比的良家妇女一样。
就差手里没拎着个鸟笼子了。
到了楼下大厅,坐在茶几前的李东来放下茶盏,含笑站起,明显是在等师月心。
然而,师月心只是朝他略微点头,便自顾往门口走去。
这让刚要笑着打招呼的李东来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独自呆立片刻,最后只剩一声苦笑。
他摇摇头,继续坐下喝着茶。
那孤单的身影,倒像是在一个人喝着闷酒。
那天在船头选择冷眼旁观,没有帮师月心哪怕说一句话。
李东来并不后悔,直到如今,亦是如此。
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得到,当初声势赫赫的药王谷二长老一脉,说倒了就倒呢?
这个被人家追得满谷乱窜的年轻人,也摇身一变,成了谷内的座上宾。
别说他们这些外来的求药者了。
就连那些动辄冷眼相加的弟子,遇上师月心,也会恭恭敬敬,先叫一声“师武宗”。
咕咚一声,李东来一口将那盏价格不菲的药茶,喝了个见底。
若有识货之人在场,定会痛心怒斥一声牛嚼牡丹。
滚烫的茶水入喉,有些刺痛。
李东来无动于衷,好似刚才吞下的不是茶水,而是之前自己所作所为的苦果。
“阿音,爷爷的病,可就全靠你了。”
淡不可闻的喃喃了句,李东来抬眼,朝二楼里向阳的那间屋子望了望,眼神逐渐明亮。
“师月心,原来你在这啊,亏得我一通好找呢。”
师月心出了门,走得不远,就瞧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屁孩,跌跌撞撞跑过来。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擦着额头热汗,一边埋怨说着。
人小衣大,两截袖子挽得老高,依然不时滑下,将他那胖乎乎的小手罩住。
是以,这个小胖子只能过得片刻,便要将袖子捋起,一副动手打架的架势。
看那熟练的模样,似乎都养成了习惯。
“找我干什么?上次偷吃的事情,我可还没给五长老说呢。”
师月心瞥了小胖子一眼,嘴角含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这个小胖子是三长老的药童,极为贪吃。
那天师月心去拜访三长老,正好瞧见这个家伙,竟是胆大包天,在偷吃供桌上的糕点。
师月心看得眼睛都直了,差点以为是三长老的院子里,来了贼人。
他二话不说,上前将这个满嘴残渣的小胖贼,揪着耳朵从供桌上扯下。
小胖子刚开始还趾高气昂,嚣张无比,亲切问候了师月心的父母,外加祖宗十八代。
师月心一听,这还了的?
那揪着耳朵的二指,蓦然就加重了力道。
一番杀猪般的哀嚎过后,小胖子老实了,哭哭啼啼的说明自己身份。
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师月心,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三长老,怕被他老人家打屁股。
师月心听得目瞪口呆,呦呵,敢情还是个小家贼啊。
瞧在小胖子孝敬了块梨花糕的份上,师月心吃得满口香甜,含糊不清之中,点头嗯了声。
眼下师月心又提到这一茬,小胖子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拼命挑起脚尖,挥舞着汗津津的小胖手,生气的低声嚷嚷。
“不是说不许再提了吗,你可吃了我的梨花糕的!”
“那梨花糕也是你偷的,不是你的。”
师月心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小胖子顿时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
“说吧,你找到到底有什么事?”
逗完这个小家伙,师月心嘴角憋着抹淡淡的坏笑,板着脸说道。
“不是我,是三长老找你,要你马上过去见他。”
“带路。”
“喂,你能不能客气点?”
小胖子很是不满师月心这种命令的口吻,那态度,就跟命令一条小狗似的。
“天呐,三长老院子里的糕点被人偷吃了!”
师月心白眼一翻,然后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扯起嗓子就喊。
架势十足,像极了给皇帝擦屁股的老太监。
“又来了又来了,你,你小点声!”
小胖子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跳脚,去扯师月心的衣袖。
“哼,跟我斗?”
“……算你狠。”
一大一小两人一边斗嘴,一边走在铺满白雪的石板路上。
两溜长长的脚印,在漫天风雪中渐伸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