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峯说自己是在一个睡梦中回忆起了七岁那年被故意抹去的记忆,对此苏宓多少有点怀疑。但她并没有把这份怀疑表现出来,往往当事情越接近真相的时候,人们越是不容易去接受。所以,真正的怀疑不是在谜团出现的初期,而是在迷雾散去之时,被薄雾笼罩的人会更容易分辨不清方向。
苏宓回想起江景峯的所作所为。
初次见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农庄里,当时他毫不掩饰对苏宓的厌恶,也不掩饰自己能够看见鬼魂的能力。再往后,他又突然找上门,说什么只要帮他表妹的酒吧驱鬼,就聘请苏宓到他的医院里做画师。正因为他的插入,苏宓和乔天离带着各自的心事而分开。
原以为这是苏宓重新投胎前的超级大福利,毕竟是和丈夫的来世在一起,不想这位江景峯却跟自己玩起了若即若离的暧昧游戏。直到乔天离带着她闯进了医院后山的密室里,看到一屋子的凌霜珺,苏宓才对这位冷面医生感到害怕。
苏宓虽然看似处在所有故事的核心之中,但她却是最无知的一个。她看着身边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而忙碌,但却不明白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的意义何在,就连乔天离被打发去了深山里修炼,她也无法知晓当中真正的含义。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处于被动。苏宓心中默念道。
“江景峯,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苏宓将心中的疑问梳理清楚后,终于对他发问了。
江景峯点头,但眼睛却是看向乔雪宁,他道:“你问吧,在她面前,我不会说一句谎话。”
苏宓淡淡一笑,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江景峯和她生前的丈夫刘仲鸣终于有了几分相像。刘仲鸣以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来世依然有这样的眼神,但注视的对象却已经不是自己。
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物是人非,景迁情移。
苏宓问道:“你为什么要买下苏家旧宅?”
“因为那是我外祖母的祖屋,也是我母亲长大的地方。”
“什么?!”苏宓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理由,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得圆大。
一直平静的乔雪宁也表现出几分吃惊的模样,她道:“你母亲竟然是苏家后人?”
然而,江景峯摇头否定了乔雪宁的问题,道:“我母亲应该不是苏家后人,事实上,苏家在两百年前就没落消失了,而那栋老房子究竟为何会变成外祖母家的,我并不清楚。”
看苏宓那吃惊过后又失落的模样,江景峯补充道:“中间也许是有过什么交易,但我可以肯定我母亲不是苏家后人,她姓陆。”
“好吧……”苏宓沉默了一会,最终选择相信江景峯的这个回答,她接着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将它改为一间旅馆?”
江景峯答道:“是她要求我这么做的,当时我还当她是我的母亲,她说与其让老房子空置在那里,不如让它再创造一些价值……”
“按理说,米婆应该是恨透了苏宓,为什么还会买下苏家旧宅呢?”乔雪宁插口说了一句,满脸疑惑。
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当她和江景峯对望了两秒后,江景峯默默点头,她豁然开朗。
被两个人搞得有点糊涂的苏宓有些坐不住,连忙问道:“你们到底在交流什么?”
乔雪宁看苏宓的眼神里又出现了一开始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她秀眉微皱,仿佛在仔细斟酌用词。她道:“苏宓,我猜你已经知道凌霜珺的生母就是城北的那个米婆,她生前死后的目的都是对付你,所以接下来我们说的事情……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
“什么事情?什么是你们要说的事情?雪宁,你不是也对江景峯有一肚子疑问吗?怎么突然就跟他站到同一条阵线了?”苏宓一听乔雪宁那么说,原本就忐忑的心此时更加慌张了,说话也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原本确实是一肚子疑问,但刚刚他说的那句话解释了我所有的疑问。”乔雪宁叹一口气,“我没有跟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但既然说到这个问题了,我想问你,江景峯,‘赴汤蹈火’这四个字,你打算履行吗?”
“八个字的承诺是一体,我会履行。”
“所以你会帮我们对付米婆?”
“……”江景峯霎时无语,他偏头避开了乔雪宁的目光。
乔雪宁也没有逼他,只是轻声问道:“你担心她死了,会连累江妈妈?”
苏宓心中无比的好奇,她看看乔雪宁又看看江景峯,无奈这两个人的神情并没有过多地出卖他们内心的想法。
而乔雪宁一语中的,江景峯只能浅浅地点了个头,道:“我不会对付她,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帮着她来对付你们,因为我不能伤害妈妈……”
“我理解。”乔雪宁体谅地点头,“有你这句话,我也可以放心地对苏宓说接下来的话。”
乔雪宁话锋一转,话题再次回到苏宓身上。苏宓身体立刻前倾,她原已经对那些什么阴谋秘密不感兴趣,但这一场谈话却让她的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乔雪宁道:“米婆一生之中有两个死结,正因为这两个死结,她后来才会做那么多疯狂的事情。当年她和凌家的少爷有过一夜恩情,但因为她身份卑贱无法嫁入凌家,她原本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想凌家少爷最后竟然还抢走她生下的女儿顶替给他那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所诞下的死胎。女儿对米婆来说是第一个死结。”
“这件事我知道。”苏宓淡淡道,如果对方不是那个害死自己又害得刘仲鸣疯癫的人,她会对她的遭遇感到惋惜,可这次她无法去同情米婆的遭遇。
“她的第二个死结是她的妹妹,也可以说是苏家。”乔雪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她的目光投向江景峯,似乎想请求他的证实,果然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苏宓越听越糊涂,眼睛瞪得老圆,困惑道:“她还有妹妹?她妹妹和苏家有关系?”
“其实她的一生是痛苦的,她漂亮,聪明,在那个时代来说,她比谁都聪明。她知道出身是无法选择但未来是可以改造,所以她年纪小小的时候就选择离开母亲,改名换姓进入了凌家做使唤丫头。一个聪明伶俐的漂亮丫头,十六岁爬上了小少爷的床榻,当她以为自己日益鼓起来的肚子可以给她带来荣华富贵的时候,却有人偷偷向凌家举报了她的真实身份。
“而举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据凌家的老管家回忆,她当时并不仅仅是被凌家赶出家门,还是被她那个米婆母亲拖了出去。除了凌家的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更加没有人知道为何一个母亲会这般破坏女儿还不容易谋来的未来。她就这样离开了凌家,回到自己家,女儿被抢走之后,她继承了母亲的事业,成了九安县唯一的一个米婆。
“几年之后,她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比自己小十岁,一出生就被母亲送去尼姑庵,不久之后又被一户不错的人家收养,长大后嫁给九安县的陶瓷大户做二太太。”
乔雪宁说到这里,苏宓已经明白了大半。她确实有个姨娘,这个姨娘虽然给父亲生了一个儿子,但一直非常低调,与母亲相处十分融洽,没有半分逾越之举。品性纯良的姨娘怎么也无法跟米婆相提并论。
“她嫉妒自己的妹妹,”江景峯接过乔雪宁的话接着说下去,“怨恨自己的母亲。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了一个不会太差的未来,结果却被母亲无情地打碎,而那个妹妹却很好地被保护了起来,并且嫁入了很好的人家,从此过上好日子。”
“她母亲离世前曾警告她不能破坏妹妹的幸福,也告诉她当时带她离开凌家的原因。米婆命中克女,可又偏偏她必有一女,她母亲权衡之下,选择保护有着更好出身的外孙女,才将她带离凌家。如果凌家当时不来抢夺刚刚出世的凌霜珺,她母亲也会把女娃娃送回去,她说只有这母女分开永不相见,才能够化解这她们的孽缘,并且保护她们两人平安。”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所有事情追溯起来,一切那么顺理成章,又那么玄之又玄,都是命中注定的。不管那位母亲如何用心良苦,米婆和凌霜珺最终还是相遇了,她们的相遇,她们的自私,她们的残酷,最终造成了苏宓和刘仲鸣的悲剧。也促成了她们彼此的悲剧。
一个花季年华杀死了单纯的苏宓最终将自己送上绞刑台,一个死后成为游离三界之外怨灵,继续伤害无辜的人……
苏宓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闷得难受。她已经不愿再想米婆为何要将怨恨也投射在苏家,为何几百年后还不愿意放过苏家,更不愿意知道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她是怎么伤害苏家的人……
“这两个心结,使得她默默地酝酿起了一个阴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