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婆”这两个字江景峯虽然说得很轻,但那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来。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苏宓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米婆,那张狰狞的脸再一次浮现在苏宓的脑海里,一股阴森寒冷也的感觉不客气地袭向她。感受到乔雪宁的目光,苏宓微微抬起头转向她,却见她的眼神里也多出几分异样,而这份异样似乎还与自己有关?
“雪宁,怎么了?”苏宓试探地问出一句。
然,乔雪宁轻轻地摇头,收回那奇怪的目光,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气之后,她才将注意力转回到江景峯身上。
在乔雪宁的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惋惜,没有遗憾,也没有了愤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蜷缩在沙发里的男人,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自己,说要帮助自己打破乔家四百年的诅咒,说要和自己远走高飞的男人。
以前的情意并没有被她遗忘,只是在这一刻,容不得她有半点儿女私情。
曾经的希望也没有被她遗忘,只是在这一刻,在苏宓穿越时空从六百年前的九安县来到现代南州市乔家宅子里之后,她不能再有属于自己私心的期许。于是,由不得她选择,一股淡然的冷漠很自然地控制了她内心的一切。
换做在以前,乔雪宁会心疼江景峯,她会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怒,但现在,唯有冷静才能解救这一群被六百年时空玩弄的年轻人。
苏宓理解乔雪宁,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掌事人,她的任何一个判断都会影响到整个家族几百人的利益。在她心里也开始默默猜测乔雪宁接下来要怎么和江景峯交流,好奇她会做如何的安排。但不等她多想,对米婆的恐惧就已经渐渐地侵占了她的躯体。
幸好江景峯的声音及时响起,将苏宓的思绪拉回现实。
江景峯道:“那一切,我是在两年前才想起的。她的惯用伎俩,用咒术混淆了我的记忆。”
“你是怎么想起的?苏宓是因为灵魂受了极大的创伤之后才恢复了婚前的记忆,你呢?”乔雪宁终于也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翘起那修长结实的长腿,坐在了江景峯跟前。
“我没有受到什么创伤,如果非要寻找什么原因,大概就是我的意志力,也可能是妈妈在冥冥之中提醒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江景峯也终于直起腰板,恢复以前那冷酷的模样,表情平淡。
既然江景峯的妈妈已经过世了,那么作为鬼魂,乔家人应该能够找得到她。一想到这里,苏宓张口就想问,但乔雪宁仿佛有预知能力般地截住她的话,她道:“阴间从来没有江妈妈的记录。”
“我知道。”江景峯停顿了一下,眼神里还有一丝迟疑,但这抹迟疑很快就在乔雪宁的注视之下消失无痕。“我妈妈也有可能没有死去,我猜她的灵魂被米婆囚禁在什么地方,不得自由。”
说到这里的时候,有关于江景峯的另一个场景另一个声音终于也出现在了苏宓的脑海里。
“我看重得不是什么前世今生,而是这一世的无奈选择,我也有我的难言痛苦,那个不可告人的痛苦和秘密让我几乎要崩溃,但我选择了去承受。我这一世注定是悲剧,因为我爱的人也都离开了我,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她们受到的伤回报在你身上,只有你从这个世界消失,我至亲至爱的人才能回到我身边。”
这是在元门寺后山江景峯一脸郑重说出来的话。在这之前苏宓想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以为江景峯是在说乔雪宁滞留六百年前的事情,不曾想原来那个“至亲”是另有所指。
“江景峯,你在元门寺后山对我说的那一番话……”苏宓有点欲言又止,乔雪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问江景峯道:“你说了什么话?”
不需要多少时间回忆,江景峯心中清楚苏宓指的是什么。他微微点头道:“没错,说的就是这件事。”
“可是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苏宓鼓起了勇气,她将那句话重复给乔雪宁之后,接着说,“为什么说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的至亲至爱才会回到你身边?”
江景峯眉宇成川,他看着苏宓,问道:“你知不知道米婆后来怎么样了?”
苏宓摇头,她不愿意去想那个可怕的老妖婆,但还是抱着一丝奇怪的希望,答道:“她死了?”
“没错,她是死了,她的灵魂却——得到永存。”
也是,如果她真的死干净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几百年后,继续害刘仲鸣的来世?苏宓苦笑,心中除了感觉到恐惧之后,还多了一股讽刺。
生命获得延长对乔雪宁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罕见的新闻,但一个靠占卜维生的米婆死后竟然能够躲过阴间的追查,并让灵魂得到永存,就实在不简单。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七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景峯已经决定说出所有的事情,于是一段不算冗长的回忆,将苏宓和乔雪宁带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九安县,某条小巷子里面,某座安静的民居。
幼小的江景峯右手拿着冰棍,左手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进门牌号40号的豪华民居里。
“妈妈,我以后可以天天吃这种雪条吗?”小江景峯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期待地看着年轻美丽的少妇——江妈妈。
江妈妈蹲下身,宠爱地抹了抹小江景峯的嘴角,柔声道:“不可以哟,雪条吃多了峯峯的肚子会疼,肚子疼了就要打针噢。”
“那我可以隔一天吃一条吗?”小江景峯小嘴一撇,但很快就将要求退了一步。
江妈妈慈爱一笑,一边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边准备回答儿子的问题,可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再也没有答案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随后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她柔软但有力的手也松开了,只留下原本还带着期待笑容的小江景峯傻傻地站在门槛之外。
一个鬼魅的身影在黑暗中不甚觉眼,直到她飘到了小江景峯跟前,他才看清她的脸。
满脸的皱纹,深邃凶狠的眼睛,弯弯的尖鼻,还有那抿紧的嘴唇,无一不透露着这是一个外来入侵者。这就是控制了江景峯二十几年的米婆。
那张老脸看着小江景峯,嘿嘿一笑,说:“小子好福气,前两世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公子,第三世了还能继续投胎在好人家里。可怜我那可怜的女儿!”
小江景峯机械地抽出含在嘴里的冰棍,呆呆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又呆呆地看了已经倒在地上的妈妈,一动不动。
米婆的影子在半空中摇晃,只见她一挥手,原本倒在地上的江妈妈突然飘了起来,她柔软无力,就像一个被吊在半空中的玩偶,只是看不见那些背后的线……
接近傍晚时分,屋里昏暗无光,只有门外投进来的些许夕阳余晖,黑暗里的一抹暗黄光,让这里显得更加诡异。
而小江景峯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挂在屋里,看着那道可怕的影子慢慢地侵入她的身体,看着她在半空中挣扎,挣扎,挣扎,挣扎到最后,身体无力地妥协。
又是一声闷响,江妈妈的身体掉落下来,米婆的影子已经没有了影踪。
小江景峯颤抖着的那双小腿脚终是慢慢地向那个摔回地面的江妈妈。
“妈妈……你刚刚怎么了?”小江景峯蹲下,伸出小手轻轻地拉了拉江妈妈的衣服。
“妈妈……孩子,你叫我妈妈?”江妈妈的音调陡然提高,她一把抓住小江景峯的肩膀,目露凶光。
小江景峯感受到疼痛,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实在是费解,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摔倒之后会飘在半空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看见一个陌生人了。他只知道妈妈刚刚说的那一句他听起来感觉到有些寒意和害怕。
而在小孩的意识里,哭声可以驱赶恐惧,这种本能促使他卖力地哭和呐喊。
那双紧紧夹着他肩膀的手越来越使劲,那双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此刻有的只是残忍的揉捏。
“小子,不许哭。以后你就乖乖帮我办事,只要你听话并且办好差事,我就会把你妈妈还给你,知道吗?”米婆压低喉咙,那张美丽的脸早已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凶残的咄咄逼人。
还在抽泣的小江景峯无法理解这样的一句话,他只是拼命挣扎,想离开这一对弄疼他的魔爪。但一股他无法反抗的力量却压着他的脖子,额头猛地撞向地面。
已经失去意识的小江景峯被“江妈妈”抱在怀里跑了出去,一路哭哭啼啼。而房间内,夕阳余晖下的地面上,有一小摊血迹,还有一支融化了一般的冰棍。
两个月后江景峯说患上重病被送往英国,两年后父亲离世,他继承了江家所有的家财,重新回到南州市。
二十七岁那年,在某一个黑夜里,他梦到了以上的情景。(未完待续)